“她受了重傷,不會輕易下凡。”時聞風思忖片刻,面色更加不善,“長公主殿下?怎麼,找不到樓應鴻,便想出這麼個法子來騙我?殿下莫不是太小瞧本座了。”
林照雪淡然地回視,瞧着那張沒帶面具的臉,以及他眼中那暗含着的希冀,她心下微定,随即目色一沉:“放肆!你私吞玄鹿内丹,在凡間為非作歹,時聞風,你可知罪?”
明明是這般嚴詞厲色,但她的長相太過圓鈍柔和,以緻于這些話從她口中出來便平白減了三分銳氣,沒有威力不說,反倒會讓人覺得可愛。
他的神女姐姐總是冷臉對人,實則是最為心軟的。
否則她怎會在他生死之際,冒着天罰的風險,用最後殘留的神力為他逆天改命,将他救下,又怎會在人帶病求上門來時,力所能及地替人診治......
時聞風眸光顫動,眉宇間滿是懷念之色,他忽地瞳孔一怔,手緩慢地擡起,撫上了腹部。
體内的玄鹿内丹在蠢蠢欲動,好似遇見主人的家犬,盡管脖頸被限制行動的繩子勒得發疼,但還是那樣欣喜、那樣不顧一切地想要撲進主人的懷裡。
内丹的異動,讓他的信任從三分乍然飙到了九分。
時聞風的思維都停滞了,他隻覺得此刻自己整個人都輕飄飄的,仿若在夢中,手腳有了自己的意志,他隻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快步上前,展臂将人摟進懷裡。
鼻尖眼底皆是一酸,二十幾年都不曾有過的淚水一顆接一顆地滾落。
“姐姐,我好想你,我等了你好久!”時聞風抽噎着,然後哭得一發不可收拾,“對不起,是我、是我害了你,我不該把你的消息告訴其他人!是我對不起你!”
林照雪聽着耳邊止不住的哭訴,眉心一擰,翻掌拍上他的丹田,還趁機後退幾步與他拉開了距離。
時聞風被打得猝不及防,他下意識捂住悶痛的腹部,咳嗽着往後踉跄,原本能夠穩住的身形,因為擡眸時倏然觸及的那漠然涼薄甚至帶着由于被他冒犯而輕微不悅的目光,他神思一晃,狼狽地跌坐在地上。
時聞風登時明白了什麼,歡天喜地得劇烈鼓動的心髒頃刻間染上了一層厚重的鉛灰:“姐姐......是來殺我的嗎?”
“時聞風,回頭是岸。”林照雪恍若歎息般勸誡,“你若就此收手,待今生孽債了結,尚能投胎轉世,迎接新生。”
“可那些人負你、傷你、背叛你!有求于你之時,将你奉上神壇,沒用了便棄如敝履,冷漠地看着你被皇室攻讦陷害,記不得一丁點往日恩情!
他們毀了神像,砸了神女廟,口口聲聲污蔑你是妖女,他們根本就不配得到神的垂憐和庇護!他們就該死!我要讓他們付出代價!讓他們一一償還渎神的罪孽!”
他的眼球因為血氣上湧而殷紅滿布,急促的呼吸讓他的胸膛劇烈起伏着,他死死盯着她,目眦欲裂、窮兇極惡,像頭暴怒卻拿對方無可奈何的野獸。
林照雪搖了搖頭,卻還是那般無悲無喜的模樣,絲毫不受他的情緒影響:“可被你盜取功德的大多是些無辜之人,他們并未參與當年對吾的讨伐,甚至從未受過吾的恩惠。你為的是你自己,你想要成神。”
時聞風神情一滞,她的直白令他受不住地移開了目光,好似陽光意外照進了污濁肮髒的溝渠,将陰暗中滋生的、那最為不堪的卑劣心思赤裸裸地曝光了出來。
“我、我想再你一面。”
時聞風的面容忽然頹敗下來,他自暴自棄地平躺下,任由淚水從眼角滑落,在地上積成了一汪淺淺的水窪。
“隻有成神才能見到你,我想親自給你賠罪,我想永遠陪在你身邊,就像、就像當年你我初見的那段日子一樣,隻有你我,沒有别人。這次、這次我不會再到處炫耀神女的垂青,我不會再告訴别人......
姐姐,讓我待在你身邊吧,就算是個侍從也好。”
他乞求地盈盈望向她,仿佛路邊經受着狂風暴雨吹打,無家可歸的流浪犬,無端令人心生憐憫。
可惜,博愛的神女在經曆了上次慘痛的教訓之後,再也不會生出那帶着偏愛意味的恻隐之心。
“你并無成神機緣。”林照雪平鋪直叙道。
時聞風嘲諷地勾了勾唇,随即拍地而起,他身姿挺拔,眉眼似山間霧凇,但那原本下垂的眼尾卻顯出幾分駭人的淩厲:“那又如何?我偏要逆天而行。”
見當初那雙明淨清澈的眸中充斥着濃濃的偏執與不甘,林照雪頓時有些興意闌珊。
“如此,吾便隻好替天行道,以彌補吾昔日過錯。”
時聞風聞言,已然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卻見她轉身走向神像殘座,似是又要化作那死氣沉沉的玉石像。
“姐姐?”他不解道。
而那人卻再未回頭看他一眼。
“姐姐!”
時聞風莫名心慌起來,忍不住追上去拉住她的袖口,然而指尖觸及長袍的一刹那,突然轉變了方向,徑直往上牢牢扼住了那纖長的脖頸。
“你騙我!你竟敢用她來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