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聽見樓懷川的聲音,時聞風步伐一頓,他回頭俯視向他,自天門出現便雀躍到思維停滞的大腦終于想起了什麼。
他粲然一笑,眉宇間多年盤踞的陰郁一掃而空,這一刻,他才當真像個京都中富貴恣意的逍遙公子。
他掏出懷中的藏魂瓶抛給樓懷川:“樓兄,保重!回去将你母親的事告訴樓太傅,他知道該如何救她。”
說罷,便懷着滿心的歡喜與那日日夜夜、摧心撓肝的思念往天門中去。
然而,異況突起。
當時聞風被擊中,丹田處隻剩一個被穿透的空洞時,他那格外燦爛開懷的笑容尚且挂在臉上。
白淨的臉龐濺着自己的血,他怔忡而機械地低頭看向自己的腹部,又遲緩地擡眼,看着那白霧彌漫的天門中踏出一隻穿着白色登雲靴的腳。
視線逐漸往上,是他曾在腦海中描摹過千萬遍的異式長袍,然後,便是他朝思暮想,傾盡一切都想再見的面容。
猝然再次對上那雙空寂又純然的眼睛,時聞風還是控制不住地心動,盡管他的内丹還血淋淋地躺在她的手上。
姐姐。
他沒來得及出聲,張嘴便湧出一口血。
時聞風視線一瞬不瞬地流連在那眉眼間,又懊惱地皺了皺眉,雙手胡亂在嘴邊擦拭,忙不疊地将未溢出的那些強硬地咽了下去。
待他整理好了自己,才顫着眼睫,抿唇笑道:“姐姐,許久未見,你如今可還安好?”
“時聞風,天道有令,你妄用神力,殘害無辜,擾亂天命軌迹,今特派吾前來将功補過,助此間凡塵重回正軌。”天元神女冷眼睥睨着他。
時聞風的笑容愈發乖覺,仿佛對方說的隻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原是如此,隻是不知神女姐姐可否給個機會,容我多說幾句?”
神女默了默,目光幽深地啟唇:“吾給過你機會。”
時聞風周身血液瞬間涼了下去,他蓦地想起昨日神女廟中發生的事,當即錯愕地扭頭去看下方的樓懷川。
隻見對方神色複雜地與他視線相接,二指拔了藏魂瓶的塞子,往掌心傾倒,青煙自瓶口流瀉出來,沒見長公主的身影,有的隻是一個躺在他掌心中,與林照雪一般無二的木頭小人兒。
恰逢此時,時聞風似有所感地極目眺望皇宮的方向,那裡驟然怨氣沖天,而後逐漸消散于陽光之下。
他霎時明白了什麼,臉上更是青白如紙,連姐姐曾稱贊過的好看的笑容都再也維持不住,是以待他回眸向天元神女時,隻有滿眼的苦澀和委屈。
時聞風的丹田破了個洞,他卻覺得那洞破在了他的心口上,冷得發疼,喉嚨也像是被不住上湧的腥甜堵住了,哽得他喘不過氣來。
“所以,今日是姐姐安排的一場戲?姐姐為何要與她合作?她是皇室血脈,如果是要收回内丹,姐姐直接告訴我便是,我還會不給你嗎?姐姐就算是想要我的命,我都不會掙紮半分!”
生機随着體内極速流散的神力逐漸減弱,他終于撐不住地邊說邊吐血。
天元神女拿着内丹的手下意識收緊,不知怎的在時聞風絕望灰敗的注視下,竟有些莫名的不自在。
“也好。”他身子一晃,搖搖欲墜,像樽布滿裂痕的琉璃盞,“我苟延殘喘這麼多年唯有兩個心願,一是再見姐姐一面,二是讓當初對不起姐姐的付出代價。
如今其中一願已了,便讓我再為姐姐做最後一件事吧。”
正在手上寫些什麼的樓應鴻陡然擡頭:“你要做什麼?”
話未落地,就見時聞風近乎貪婪地深深看了天元神女一眼後,便傾盡體内殘餘的神力,強硬地将自己的神魂抽離出□□,直奔皇宮而去。
-
皇宮的乾元殿内,曹慎恭恭敬敬地送走了最後一個大臣,回到殿中時,瞧見林鶴延正閉着眼,疲憊地揉捏着鼻梁。
“陛下,忙了一夜,不若去寝殿中歇息片刻?”他滿是擔憂地提議。
林鶴延擺擺手,眺望了眼窗外已然大亮的天光,他眯了眯酸澀的眼睛:“什麼時辰了?”
“辰時三刻。”
林鶴延颔首,提了口氣,手摸向桌面下一角,指尖用力往裡一頂,一個暗格便倏地彈了出來。
他拿起裡面的明黃色卷軸,遞給曹慎:“此乃朕親筆寫下的傳位诏書,你且帶着它與于淩彙合,即刻啟程前往瓊華山庭,将這诏書交給皇後和太子。”
“陛下......”
曹慎看着那诏書,心頭一緊,他在禦前侍奉多年,加上林鶴延連夜召見數位朝臣密談,他幾乎立刻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立刻掀袍伏地:“距離陛下生辰還有十日,一切尚有出現轉機的可能......無論如何、無論如何懇請陛下準許奴才陪伴陛下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