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鶴延肅然的目光軟了一瞬，他親自上前将人扶了起來，還彎腰拍了拍他的衣擺：“曹卿是父皇留給朕的心腹，如今又到了燕南生死存亡之際，雖為提前太子謀劃良多，可朕依舊甚為憂慮。

太子年紀尚輕，縱然于朝堂之上有忠良賢臣輔佐，但這宮牆之内又如何不是個欲望争鬥的試煉場？因而朕思來想去，還是要有個讓朕信任之人常留于太子身側，時時提點、警醒着才好。

而此人選，除了曹卿，朕竟想不出第二人來，所以還要勞煩曹卿，在這掌印之位上，做個三朝元老。”

曹慎看着眼前這個眉目含笑，正值壯年的皇帝，忽然就想起了先帝。

他本是自幼在先帝身邊伺候的貼身太監，那時先帝亦如眼下的太子這般年幼，壓根兒沒有想過那群雄逐鹿的皇位會落到先帝頭上。

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曹慎便是那跟着先帝從個無足輕重的小太監，一躍成為太監之首的雞犬。

自那時開始，輕松的日子似乎便一去不複返，不僅是先帝，連他都在飛快地成長，日夜兼程地學習着如何辨别人心，如何馭下，如何做一個對皇帝貼心、對下屬威嚴的掌印大人。

身處高位這麼多年，除了之前誤認賊子，害了長公主一事，他從未出過任何差錯。

當年先帝托孤，曹慎雖一口應下，心中卻滿是惶恐。

那時的燕南内憂外患，短短二十幾年間，國内起義造反、邊境舉兵入侵，戰亂頻發，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卻又要面對皇帝應咒，幼帝登基的局面，更别說那些狼子野心之人一直都對這燕南皇位虎視眈眈，從未放棄。

好在，林鶴延是個聰慧能幹的天生帝王之材，盡管年紀不大，卻也能按照先帝部署，在一輪又一輪的刀光劍影的刺殺中，迅速穩定朝綱，攘外安内，才有了燕南這十幾年的安穩日子。

這般欣欣向榮的景象，一切明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怎會......又到了這樣的局面？

曹慎怅然地阖了阖眸。

曹卿......

陛下将他當做臣子而非奴才，甚至在他牽扯進長公主一事中時，也笃定他未曾參與，在樓大人面前作保，最後隻是重拿輕放地罰了他一年俸銀，勒令他不準再收幹兒子......

他曹慎何德何能，得兩任皇帝真心信重。

“老奴，謹遵聖命。”曹慎強忍住喉間的哽咽，雙手接過聖旨，“陛下，保重。”

曹慎走了，其餘的太監宮女在林鶴延召人前來議事之時便屏退了，是以這諾大的乾元殿内便隻剩下了他一人，空空蕩蕩地露着風，如同他的心一般。

林鶴延挪步到窗前，視線從遠方綿延的山巒，到重重圍困的宮牆，從天邊自由的雲彩，到枝頭躍動的鳥兒。

檐上的琉璃瓦，地上的白玉磚，他仔仔細細地看着這座他生活了一輩子的皇宮，驚覺自己做皇帝這麼多年，竟隻記得案桌朝堂，黃絹朱筆......

可是，他還是不甘心，不甘心因為一個荒謬的詛咒而死去。

但那又如何？他毫無自救的辦法。

“想解除詛咒嗎？”

“想。”林鶴延不自覺但肯定地回答道。

他脊背一僵，遽然意識到了什麼，震驚地回過頭去：“......雪兒？原來樓懷川沒有騙我，你真的一直在我們身邊。”

“是啊。”林照雪沒有否認，從陰影中走到了陽光底下，面無波瀾地再問了一次，“你想解除詛咒嗎？”

她面容依舊，卻再無從前面對他時的孺慕，林鶴延眼底染上了濃重的痛色。

“想。”他聲音發緊。

“就算有損皇室聲譽，會背負罵名？就算讓你放棄皇位，甚至可能是整個林家都要退出舞台？”她步步逼近，一字一句說得清楚明了，“你也願意嗎？”

林鶴延的臉随着她的話一寸寸白了下去，眉宇間的掙紮之色顯而易見：“我、我......”

“林鶴延。”林照雪歎了口氣，“我不知當年天元神女一事你到底知曉多少，但是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若按照當前這般下去，燕南國運便隻餘二世氣運，而唯一的變數就在此刻。”

“所以，我隻能賭一把？”

“沒錯。”

林照雪眼簾微垂，不忍見他那樣搖搖欲墜，仿佛下一刻就要倒下的模樣。

她抿了抿唇，安慰道：“也不一定是壞的結局，神女同我說過，太子身上尚有帝王紫氣。”

“神女？”林鶴延刹然擡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