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有時并不會生明月,升起的是被數百隻眼睛日夜盯防的巨型探照燈。
與塔亞島一海之隔的沿岸吳中港,時間正近正午十二點,天空卻好似被籠罩了一層灰藍幕布,霧蒙蒙的窒息感鋪天蓋地的籠罩着人們。
空氣裡飄散着新鮮的魚腥味,供氧機的嗡鳴占據了其餘觀感。
随着屠夫手起刀落剁下,失去頭顱的魚身無濟于事的在砧闆上瘋狂撲騰,魚血順着邊緣滴滴答答落下,在地面彙聚成一條河流。
時間突然在此刻被放的極慢,周圍的人動作掉幀般卡頓在原地。
而一隻紅靴子踩踏在血水之上,濺起的水花才剛要落地,他們的身影便消失在繁忙集市的入口處。
作為雖然已經廢棄,卻仍舊是離塔亞島最近的港口。吳中集市靠近海岸的那一側停留着幾艘漁船,邊緣布滿了密密麻麻的蛛網。
跟随應龍行走在繁忙的集市之中,溫佑側頭看向他泰然自若的平靜面容,又用餘光觀察着周圍的人。
不少人看似坐在攤位前無所事事,實際上耳朵随時随地都在仔細聽着四周動靜。
“有很多人在看着我們。”
對于溫佑這句話,應龍也并不意外:“别擔心,燭陰會在我們附近,有她在,不會有事。”
彌天者的教義是對自己的進化心懷感激,所以從來都是維持在半變異的山海獸人形态。
隻是此時情況特殊,穿着黑色鬥篷更會在這裡引起注意。故而他們都穿着休閑裝,就連燭陰都恢複了黑長直的發色,牽着小孩自人群中一閃而過。
溫佑從她的瞳色分辨出了她的僞裝,心中不由得歎了口氣。
燭陰能親自過來幫助,也有部分原因是想監視他。畢竟他們已經弄丢過一次謝绯,不能再失去他這把鑰匙。
終于走到吳中集市的盡頭,數名特殊管理局的暗線正在那嚴防死守。
在他們視線轉向這邊的前一秒,空氣再次突兀的安靜下來。
溫佑能感受到拂過臉頰的風都變得極其緩慢,唯有他和應龍能在這其中行走自如。
當然,還有人群中那位控制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神秘又強大無比的燭陰。
所謂廢棄的船隻,蛛網密布的陳舊外表也不過是僞裝。
應龍熟稔的開啟馬達機,操縱輪盤使其飛速向前駛去。
溫佑回頭看向剛才他們位于的港口集市。
海面上的水紋消失的毫無蹤迹後,空中停滞的炊煙再次缭繞上升。
從燭陰到目前的表現來看,他猜測他控制時間的異能之強悍,甚至在陸吾之上。
時間與空間的較量間,到底誰會更勝一籌呢……
距離登島還有不到五分鐘,灰色霧霭籠罩的天空逐漸暗去,像經典電影中末世的濾鏡。
特管局讓重重人員把守着港口,身為禁區的塔亞島卻無人看守,甚至沒有一絲生人的氣息。
應龍跟他一路暢通無阻的來到一扇巨型的石門前,側頭神情嚴肅的詢問道:“你準備好了嗎?”
腳步略微頓了頓,落在凹凸不平的石磚之上。
溫佑擡頭看向這扇不論是外型還是年代,似乎都格外沉重的石門,視線不由得在它雕刻出的詭異紋路上猛烈震顫。
盡管被風沙洗去了諸多精細的痕迹,可仍舊不難看出整幅壁畫的筆觸都極其銳利。
譬如正上方的太陽不同于常規古人對太陽溫暖圓潤的想象,而是用極其尖利的紅色顔料像麥芒針紮似的勾勒出猩紅的太陽。
其下眉眼尖細狹長的伏羲女娲兩兩對視,花紋詭谲的蛇尾螺紋般交織在一處,宛若無數雙糾纏凝視的眼睛。
壁畫邊緣用作裝飾的紋路也格外奇異,讓人産生頭暈目眩的感覺,僅僅盯一會便像墜入了無底的深淵。
“溫佑?”
應龍的呼喊将溫佑遊移的神志拉回,胸口劇烈的起伏着。随後他還是點點頭,主動邁開了步伐:“準備好了,我們進去吧。”
再大的疑惑也即将被揭曉,這個世界的真相即将呈現在眼前。
他有些分不清此時心中是緊張興奮還是恐懼居多,但他期待昭然若揭那一刻的暢快。
然而等真正的走入,空中血腥的氣息撲面而來。
古老的遺迹中充斥着福爾馬林與屍體混合多年,血水與化學物質些微揮發的腐朽氣息。
兩側的壁畫前每隔數米便立着一具偌大的棺椁。
材質特殊的薄膜漂浮在棺椁的表面,将其中靜谧的液體完美覆蓋,使得那些奇形怪狀的屍體能夠在其中徜徉自如。
然而身在這樣滿是腐屍和陳舊臭氣的遺迹之中,溫佑卻沒有半分不是。
巡着那股虛無之中牽引他心髒的神秘力量,腳步不自覺的加快。
應龍卻頓了頓,瞳孔中的深藍如火般燒着,幽幽的往他眼中看來:“普通人進入塔亞遺迹,隻需要兩秒鐘便會立即死亡。但我們不同。”
狹窄的通道,盡頭之處是有光芒存在的。
等他們離那神聖的金光更近時,能看到兩側不少棺椁的薄膜已然被戳破。
其中幹淨異常,甚至連一絲殘留的液體痕迹也無。
勾唇冷笑一聲,應龍解釋道:“這些棺椁中山海經中遺迹的守護者們,本來該是在此長眠的。正是曾經那夥進入塔亞遺迹的人釋放了它們,才讓它們以另一種形式再現世間。”
應龍就站在一具雕着深藍長龍符文的棺椁前。
高大的身形正巧與之相符,仿佛他本該躺在其中。
溫佑心中格外清楚,不僅僅是應龍原本屬于這裡。此時他說的,還有站在這裡卻安然無恙的自己。
世間生物的變異來自于塔亞遺迹的開啟,這也是特殊管理局極力封鎖消息的原因。
——他們不願意讓民衆們知道,變異這個最大的問題,來源于統治階級命令下對古遺迹的開發。
而人類對于未知的恐懼,促使他們迫切的想要研究出一個結果,卻沒有想過身為統治者最重要的,是如何真正為底層解決問題。
不過溫佑還是對此趕到不解。
“可塔亞遺迹身為古老的神栖地,也是神話中相當正派的人物,為什麼特管局不願意換種更委婉的方式來解決這一切呢?”
隻要隐瞞遺迹開啟是開發導緻的真相,依然可以更好的向民衆解釋異變的來源,消除更多民衆的恐慌。
應龍沒有回應,隻是向前方走去。
他步入盡頭的金色光芒中,雙手向上合适,虔誠閉目後。
“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神色肅穆的跟上前去,溫佑步入光芒中的那一刻,擡頭望去。
正如他進入塔亞遺迹前在大門上看到的石門壁畫一般。
纏繞在一處的伏羲和女娲,蛇尾花紋繁複詭異,交織着向上缭繞而去。
伏羲狹長的眼珠中仿若有光,雙手繞着女娲更像是托舉。
而女娲右手向下,位于兩條詭紋蛇尾穿插的縫隙中穿過,覆蓋在座台無數虔誠跪拜的泥人之上,像是為他們遮擋上方的陽光。
她的左右則托舉着神杖拼命向上,以至于半邊身體都出現撕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