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的确實也是一個選項。
“……我不願意。”他人生死的重量全部系在自己的一舉一動間,高壓讓她的腦袋有點亂,但是夏奇和佩金被脅迫,她隻能将這個莫名其妙的提問繼續回答下去:“我也有自己的理想和追求。”
“是嗎?沒看出來。”男人挑了挑眉,“是什麼?”
——是什麼?
是啊,她已經把它抛到腦後很久了。
“揭露真相。”當她搜腸刮肚,終于艱難地說出這個被遺忘很久的詞彙的時候,聯想到了自己作為人生燈塔的校訓:“追求……真理。”
“那你可以加入”革’’命’’軍”。揭露黑暗,向世界昭示真相。”
——他說的對。
桑塔·布蘭缇無法應答。
她所謂的理想,其實早已在鮮血淋漓的朝陽之前隕落,和那個被打穿了枕骨的屍體一起,窒息在白色的恐慌中。
自從德雷斯羅薩上船以來,其實她就沒有再一次,想起過自己要做的事,沒有真去想人生的方向。好像紅心海賊團過于令人安心,讓她隻是随波逐流,不必思考。
“還要再糊弄自己嗎?”他說,“連自己要做什麼都不知道,連自己是什麼立場都不明白。既不知道出發點,也沒有錨定終點的人,猶猶豫豫,在這個‘新世界’,連槍都開不出來。”
“以這樣的心态在這個‘新世界’漂着?自己活不活的下去都另說,還妄想用‘星落’來庇護他人,這不好笑嗎?”他的話語十分嚴厲,但她忽然明白了這親切的用心。
其實庫贊說的确實是現實。
紅心海賊團挑戰凱多會怎麼樣?輸了自不必說,就算還有命留着,那也是得四處逃亡。赢了呢?各路海賊就會前仆後繼地撲向這個年輕又單薄的勢力——想想吧,一個總人數就二十一人的,沒有勢力,沒有土地,沒有情報網的海賊團,在一波又一波挑戰者、複仇者、圖利者的折騰下,能堅持到什麼時候?
……這可是沒有終點,沒有盡頭的厮殺和競争。
因此,在“新世界”闖蕩,就是一場堵上身家性命的危險旅行。它付出的代價太大,上桌的人至少也要有相應的利好,上這個賭桌才有意義。
要麼,有着明确的,可以付出性命的目的或夢想,在新世界沒有盡頭的博弈厮殺裡成王敗寇、願賭服輸。
要麼,就應該在血本無歸之前,離開賭桌,返回“樂園”。
——假若沒有那個星夜下的約定。
“……”布蘭缇深吸一口氣,把槍關上保險,别回身後的腰帶上。
難怪沒給他倆全凍瓷實。
他說的對,是挺可笑的。
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全是她的錯。
錯在她沒能分清敵我。還在潛意識裡把人當做不會出手的對象。
錯在她不但拿着初心當幌子,而且還天真地以為自己仍然擁有過去。
如果不是猶猶豫豫,而是一開始就開槍,或者在接觸之前就帶人跑路。至少不會演變成現在這個局面。
以她的速度和庫贊并沒有非要殺人的理由,這個條件下,達到不連累兩人的目标,其實算是非常非常簡單的。
他願意放棄海軍的身份和“正義”之名,而非要撞進瘋狂危險的黑胡子海賊團,必定有比名譽和生命更加重要的事。這件事他必須去做。
她居然敢考慮這種人會不會高擡貴手?!
雖說是加入了海賊團,可是在面對團内成員被威脅的情況下,她卻因為舊情而不能堅定地戰鬥。那她到底算什麼?算船員?還是隻是一個跟在船上生活,偶爾出手相助的自由人?想想德雷斯羅薩的小花田,她加入的時候說的信誓旦旦,履行起來卻大打折扣。
如果她的入職宣言是她立下的“誓約”,說不定她早就要遭受背誓的天罰了。
她本應堅定地認同自己是紅心海賊團的一員,除此之外,不應該再有其他與此矛盾的身份。
可她既沒有沒有放下一切的魄力,也沒有擔負所有的能耐。
就如同她既做不到放低姿态,為了安生去委身他人,囿于市井;也做不到完全地高尚,為了真理奉獻一切,傾盡所有。
她既不是肉身的強者,也沒能做好精神的建設。
她辜負了特拉法爾加·羅的期許,卻還希望不斷獲得信賴和支撐。
糊弄自己?某種意義上,他說得對。
所謂的追求真理,不過是個自欺欺人的謊言。她隻是一直在試圖說服自己,不是真的戀愛腦上頭,才要一時失了智,要追随這個人去什麼天涯海角。
空氣黏着又潮熱,積雨雲已經黑壓壓地籠罩了天空,孕育着煩躁悶熱的雷。
布蘭缇在對方的凝視下,抽出了那把漆黑的□□單刃軍刀——這是和羅對練的時候用過的,也是她初入海軍的時候,第一把裝配的武器。
這種刀原廠開刃做的很爛,需要自己用磨刀石,把它磨得鋒利才行,所以很多士兵嫌麻煩,都沒有再用這個了。
庫贊疑惑地看着她慢的過分,又沒什麼力道與威勢的拔刀動作。
刀鞘掉在了她的腳邊,她面無表情地将左手尺側壓在了刀刃之上,而後緩緩地切入、劃開尺側腕屈肌,鮮血落在地上,綻放出奇詭的圖景。
“你幹什麼?”
“我在解除我的心理負擔。您教會了我左手槍。”布蘭缇神色未變,仿佛切割的是别的什麼和她不相幹的東西。
左手因為肌腱被切割,已經暫時無法握緊。
“感謝您的最後一課。”
“……你這不是沒聽我說的話嗎?”
“我聽了。但我不想回頭,也不會放棄我選定的容身之所。”
——靈魂一旦長出血肉,就難以退回成森然的白骨。
“那會是一條很難走的路。”他再次告誡。
顯然,他更建議她返回“樂園”,大海如此寬廣,不在偉大航路前半段,随便在四海晃晃蕩蕩也行。反正看起來,她也沒那麼糾結真相真理,和什麼世界正義。
布蘭缇手上一松,這把帶血的黑色軍刀刀尖朝下,直直紮進了松軟的山間泥土中。很明顯,隻有被保養的很好,打磨得鋒利的匕首,才會這樣隻是依靠自重墜落,就穩穩插入地裡。
看得出來,她有多麼愛護它。
也是,這是每一個海軍拿到的第一把武器。雖然很明顯目前這把并不是她當初使用的,但是她仍然偏愛着這個型号,很難不說算一種深切的懷舊。
匕首落入地裡,她的手中如今空無一物。
“難走的路,往往都是變好的路,庫贊先生。”布蘭缇歎了口氣,而後露出了一個難過的微笑。
——剃。
她目光微斂,消失在了原地。
隐藏氣息,是不能和霸氣的使用兼容的。因為一旦擡升了霸氣,戰鬥的意志就容易被人感知。
所以,利用隐藏氣息制造了背向貼身機會的同時,近在咫尺才發現布蘭缇動作的庫贊,反身伸手,堅冰也異常輕易地刺穿了她的腹部。
對這預料之内的攻擊,她沒有做任何的抵抗,而是迎着這個攻擊繼續完成了她的動作——
舍棄一切,隻為了一瞬間的機會。這是她和那些同行這樣的,為了營救重要籌碼而生的人,最原本的戰鬥方式。
他驚愕的表情出現的太晚,因為這個完全不考慮回避的突進,已經壓迫到了身前。
布蘭缇環住了他,如同一個告别的擁抱,在動作完成的瞬間,捉住了凜冬的實體。隻有這個時候,充盈強勁的霸氣,才重新回歸她的周身。
環住庫贊肩膀和脖子的動作看起來雖然暧昧,但卻用凝重的霸氣鎖得死緊,讓自然系無法掙脫,她的手指甚至深深地鉗入了對方本應隻是冰雪的肩膀之中,讓鮮血汩汩湧出。
而後,她右手舉槍,“競争者”同樣冰涼的槍口頂上了他的太陽穴。
一聲槍響,附加霸氣的大口徑子彈零距離地命中頭部,瞬間,人頭揚起一片血霧。
液體飛到臉上的時候,不是溫熱的,而是像化掉的初雪。
——就好像真的被爆頭了一般,這個身高三米的精壯男人碎裂崩塌,倒在了地上。
那是冰做的鏡像。
随着這個複制體的倒地,夏奇和佩金身上的冰封也瞬間解除。他們一身過于冰涼,而在悶熱的和之國散發着白茫茫的霧氣。
前海軍大将的氣息消失得無影無蹤。
“夏奇,佩金。”布蘭缇背向他們,“你們先回去,将情況彙報給船長。請他判斷和決定是否立刻離開和之國,潛航暫時出海。”
“啊對……還要和他說聲抱歉。”她的聲音有點虛弱的飄忽,“尤斯塔斯·基德的營救行動,今天應該完不成了。”
——搞砸了。這明明是她上船以來的第一項真正意義上的“任務”。
悶悶的雷聲響了起來,那是大雨的預兆。
她不喜歡決定權由人掌控,可是沒辦法,德雷斯羅薩的星空見證過她對他說出的,真誠的宣言。或許他是個例外。
天氣很不好,她想,但适合等待他的判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