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停繼續說道:“不過他協助皇上調查永安王之事有功,我可以派人賞賜他的家人。”
徐寂甯沙啞道:“他沒有家人了,妻兒都已經死了。”
薛停漠然道:“這樣也好,沒有家人也給官府免了不少麻煩,屍身更沒有理由帶走了。”
南有音有些反感薛停這種将林老漢的死看做一個沒必要的麻煩的冷血思維,她聽到徐寂甯語氣生硬地對薛停說道:“即便沒有家人,但那也是一條人命。”
薛停安靜了片刻,而後語氣中透露着些許奇怪:“寂甯,你何時也變的這樣優柔寡斷了,在京城為官做宰,政令施行,動辄生殺,怎麼還會在乎一介平民?”
徐寂甯猛然一驚,或許是嶺南流浪的日子裡他終于接觸到了底層百姓,也或許是孤島瀕臨死亡使他意識到自己的無力與渺小,他終于隐約察覺到他與百姓萬民并無差别。
于是,京城之外的芸芸衆生在他眼中終于不隻是“百姓”這個籠統而含糊的概念了了,他意識到他們是與他一樣的個體,一個又一個的生命,而非書本中奏章中一個簡單的詞句。
“無論如何,”徐寂甯請求道,“至少入土為安,請薛大人派人埋葬了他吧。”
薛停這次沒有拒絕,因為以他的能力,找幾個埋葬屍體實在是小菜一碟。
就這樣,林老漢的屍身葬在了魯蝶島岸邊,孤孤單單的一個人,隻有無盡的海浪還會同他打招呼。
南有音與徐寂甯随着薛停到了白坪府。
在各種邊角村縣呆久了,南有音一時都适應不了過分繁華的白坪府了。
一到城中,薛停便忙得腳不沾地,但不得不說薛停這個英俊的小老頭雖然冷峻,但還确實做事嚴謹周到,他妥帖地安頓了南有音與徐寂甯,非常大方地将其安置在城中最好的客棧,不忘幫手忙腳亂的南有音托關系請到嶺南最有名的郎中為奄奄一息的徐寂甯醫治。
徐寂甯情況确實不好,荒島幾日便已形銷骨立,接着連日舟車勞頓,高燒不退,時而昏迷,時而清醒,躺在床上像是薄薄一層紙片。
他形容慘烈的右手更為可怕,前來治療的郎中直言,再晚幾日醫治,恐怕整隻手都要不保了。
南有音驚恐地看着郎中從行囊中掏出一把寒光閃閃的小尖刀:“這是什麼意思,難道還是要砍去幾根手指嗎?”
郎中笑道:“夫人不必擔憂,隻是剔除腐肉罷了,若是害怕,在屋外等候片刻即可。”
南有音有點不敢看,但她又覺得作為朋友在關鍵時刻應該陪着徐寂甯,于是就守在床頭,咬牙看着郎中一層一層的割去腐爛的皮肉,屋内靜悄悄的,割肉的聲音聽得南有音頭皮發麻。
徐寂甯怕吓到南有音,死死咬住牙關,不讓痛吟聲從喉嚨溢出,隻有偶爾幾聲悶哼和額頭上豆大的汗珠昭示着剔肉的疼痛。
“徐寂甯……”南有音不禁有點發抖。
徐寂甯的痛苦雖然無聲但也在空氣中彌漫,南有音放在徐寂甯枕邊的手不自覺攥成了拳頭,指甲深深掐進肉裡也毫無知覺。
徐寂甯費力地擡起左臂,顫抖着撫摸南有音的手背,竭力控制着讓嗓音平穩,安慰道:“有音,沒事的。”
郎中清理完畢,收起刀開始上藥,一面敷藥一面笑道:“你們夫妻二人感情很好嘛。”
南有音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她的手與徐寂甯的左手緊緊攥在一起了。
她感到幾絲尴尬,朋友之間十指相扣有點奇怪,似乎過于親密了,她隻見過大嫂宋知落跟薛馳光十指相扣。
她想松開,但總覺得這樣有些欲蓋彌彰的意味。
而後她忽然意識到,哪有什麼欲蓋彌彰,在除了他們二人之外的所有人眼裡,他們就是夫妻。
郎中敷好藥,又開了幾副湯劑,叮囑了幾句不能沾水之類的,叫徐寂甯卧床好生修養。
南有音望着床榻上半死不活的人,擔憂道:“你不要好不容易離開孤島了又死了,這也太滑稽了。”
“我不會的。”徐寂甯虛弱地安慰南有音,他想開個玩笑讓南有音開心一點,便說道,“我死了其實也還好,這樣婚約就沒了,父親會放你回家,你就又是南家的大小姐啦。”
“唔,你說得有道理。”南有音思考道,“要是咱們想要分開,你死了确實一勞永逸了。”
南有音毫不掩飾想要分開的心思,使得徐寂甯莫名感到了一點失落。
南有音又說道:“可是,你要是死掉了我會很傷心。”
徐寂甯有點高興南有音會為他傷心,但他不想讓南有音傷心。
他微微笑了一下,說道:“所以我會沒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