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古斯都顯然是個時間管理大師,不消一會兒就清理完了主教一行人,坐回阿諾米斯面前時臉上還濺着熱騰騰的血。但他又似乎有意晾着魔王,慢條斯理地從侍從手中接過熱毛巾,仔細擦幹淨臉,毛巾浸入黃銅水盆,将水暈染成淡淡的紅色。
等做完了這一切,奧古斯都才交握着雙手置于膝上,坐姿微微前傾,像一頭繃緊了的黑豹,随時準備将面前的獵物撕成碎片。
“你想要停戰協議?”鉛灰色的眼睛冷淡地打量魔王。也許那些級别低的小騎士會畏懼魔王,但作為帝國當前最有權力者之一,奧古斯都有着絕對的自信,“你想要,我就得給麼?”
來了。諾亞想。經典的壓力環節。
帝國談判就是這個風格的,上來就把壓力拉滿,無論對手是憤怒還是畏懼,隻要情緒波動就意味着出現漏洞。談判官們會藉此觀察細節,步步逼近底線,狠狠地撕扯每一分可能的利益。
奧古斯都就是這樣的人,一頭純粹的政治動物,不會讓任何感情影響判斷。哪怕上一秒被魔王所救,下一秒他也能這樣毫不留情地攻擊。
明明最想要停戰協議的是他,卻能裝出一副施舍的樣子,玩政治的心真髒啊。
那麼,魔王陛下打算如何應對呢?
站在大皇子身後的諾亞,好奇地将視線投向阿諾米斯——
阿諾米斯在埋頭幹飯。
……
他居然真的在幹飯!
雖然茶幾上确實擺了點食物,可那都是象征性的啊!談判不都是這樣的嗎?桌子上放着琳琅滿目的美食,但往來的貴族們隻會拿起香槟或者紅酒,淺淺地抿上幾口,談笑間促成一樁又一樁交易。
不會真的有人是來幹飯的吧?不會吧?
就連以鐵血著稱的奧古斯都,也不禁動搖了:真的有那麼香嗎?
軍隊出征,一切從簡,本來就隻會攜帶耐儲存但難吃的食物。而且奧古斯都本人也沒有耽于享樂的習慣,不可能給自己開小竈。甚至考慮到要給魔王施加壓力,夥食标準一降再降,已經隻有酸味黑面包和腌肥肉了。
這讓他有點拿不準,接下來該怎麼推進談判了。
他們哪裡曉得,因為不敢吃魔族的東西(怕吃到人),阿諾米斯已經餓了好幾天,好容易碰上安全的食物,感動得都快哭了。現在的他,就像過年的時候不小心坐到大人那桌的小孩,誰管他們說什麼啊,幹飯就完事了!
無論如何,奧古斯都還是找到了切入點,“令人欣慰,看來即便這般簡陋的食物,對魔族而言亦稱得上美味佳肴。”
此時阿諾米斯終于填了個半飽,騰出了點注意力,“簡陋?”
奧古斯都等魔王發怒。
“還好吧。”阿諾米斯又夾了幾片腌肥肉放在面包裡,腮幫子塞得鼓鼓囊囊,“沒什麼簡陋不簡陋的。每一粒糧食都是辛苦種出來的,要好好珍惜。在我們那兒,每個人都是被這樣教育的。”
奧古斯都陷入了沉默。
這不僅僅是因為魔王表現得進退有度、不卑不亢。更重要的是,奧古斯都本人其實非常認同這個觀點。
他瞥了一眼沒繃住笑的勇者,後者立刻轉過頭去,但肩膀依舊聳動。打定主意要扣這家夥的薪水後,奧古斯都拿起了餐刀,往黑面包上塗抹腌肥肉。
阿諾米斯動作一頓,什麼,原來不是像三明治那樣夾着吃嗎?
“魔族進化的速度,确實超乎想象。”大皇子沉吟道,“幾千年前,你們不過是茹毛飲血的野獸,躲在見不得人的黑暗中,扭曲如蛆蟲。自從玷污人類産下後代,倒也竊得了幾分小聰明。”
“是這樣嗎?”阿諾米斯在魔族聽到的版本不是這樣的。
奧古斯都挑眉,“不然?”
反正塞列奴是這樣告訴他的:“人類不過是一種劣等魔族罷了。”
阿諾米斯搖頭,決定讓這句話爛在肚裡。
但是奧古斯都并不打算就此揭過,他轉動餐刀,語氣威嚴強勢,“說出來。”
“文獻記錄這種東西,往往因為記述者的主觀立場,存在一定的偏差……”阿諾米斯已經盡量委婉了,他不擅長應付這種強勢的人。
“你的意思是,帝國在曆史上造假?”
“……我是說魔族。”
面對大皇子狐疑的目光,事已至此,阿諾米斯隻能口胡:“魔族曆史上曾有這樣的兩個國家:一個名為埃及,另一個名為赫梯。”反正帝國也不會去考證的,對吧?問就是魔族野史。“在他們之間,有一場戰役赫赫有名,我們稱之為‘卡疊石戰役’。”
大皇子靜靜地看着他,不贊同也不反對。勇者倒是微微偏頭,重心改變換了個站姿。
“戰争結束後,埃及的拉美西斯二世宣稱,‘我們暴打赫梯’。赫梯的穆瓦塔裡二世則言之鑿鑿,‘埃及被打得屁滾尿流’。在比較了雙方的記錄後,我們發現,唯一能證實的是他們灰溜溜地簽了停戰協議……”
太好了,他甚至把話題拐回了停戰協議!鼓掌!
“我明白了。”大皇子若有所思,“你在拐彎抹角地說帝國史造假。”
“……”
你故意的吧!!!
“如果你是人類,光憑這番诋毀帝國的言論,我便會判你死刑。” 這話讓阿諾米斯心頭一跳,想要坦白人類身份的心思,頓時淡去了大半。是了,他能坐在談判桌前,恰恰因為人們當他是魔王。“但考慮到魔族尚未開化,情有可原,因此我給你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