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在講述這個故事時,諾亞的微笑依舊完美無缺。
“我很遺憾。不過,你并沒有做錯。”奧古斯都說。
“不,我不是來尋求安慰的。說這個并沒有别的意思,隻是想說明,我跟你是一樣的人。”諾亞看向他,“為了更重要、更有價值的東西,我們會犧牲掉其他,那些都是必要的犧牲。正因如此,我才會選擇你。”
最後一瓶聖水分發完畢,沒有拿到的信衆還排着一條長隊,頓時發出了不滿的喧嘩聲。諾亞站起來,去幫助聖職人員安撫群衆,并承諾他們明天這個時候還能再來領。
看着諾亞的背影,奧古斯都腦海中忽然浮現出勇者們排排坐泡澡的場景,又想到加冕時會往頭上澆聖水,頓時打了個寒顫,努力将這個畫面從腦中删除。
等諾亞回來時,奧古斯都已經趁短暫的間隙處理好了另一張文書。
準确來說,是魔王的回信。
在他們明确拒絕了“餓餓,飯飯!”的請求後,魔王又送來了另一張三歲幼兒都不如的鬼畫符。諾亞剛拿到手,就轉交給了奧古斯都。不出所料,奧古斯都又不厭其煩地訂正了其中的錯誤拼寫。
“他寫什麼了?”諾亞問。
“問我們一共有幾個勇者。”奧古斯都面色古怪。
“現在還活着的應該有三個吧……”諾亞也不太确定,畢竟他們的報廢率還挺高的。
所有的勇者,都是從孤兒中挑選出來,被教廷用秘術刻下煉金回路制成的人形兵器。通常會以七種美德為其命名,像諾亞就被稱之為『節制』的勇者。由于『節制』可以讓其他的權能無效化,這種可怕的特性,也使諾亞被冠以“最強的勇者”之名。
“他為什麼會提出這種問題?”奧古斯都思維缜密,立刻發現了關鍵,“一定發生了什麼事,讓他意識到有除了你之外的勇者。這封信是……警告?”
“難道他發現『慈愛』了?”諾亞順着往下推理。
“他怎麼發現的?”奧古斯都反問。
神聖帝國準備了足足一百年,才把『慈愛』這枚釘子隐秘地紮進魔族腹地。正是這枚釘子,最終造成了魔王艾薩爾的隕落。
而如今,這位新魔王就任才不到一個月,竟然就把『慈愛』揪出來了?
……怎麼可能?他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奧古斯都忽然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
盡管自己已經給予阿諾米斯極高的評價,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還是大大低估了這位魔王。不祥的預感令他的心沉下來,因為他意識到,當初為了盡快趕回首都而放走魔王,似乎是一個重大的決策失誤。
一旁的諾亞則是摸摸鼻子,默默地移開視線。
他想起來,初見阿諾米斯的時候,自己一時興起,嘴瓢提起了前魔王的死亡……該不會就這一句話讓對方抓住了破綻,直接報廢了教廷的百年計劃?
雖然知道他極其聰慧,但這也太逆天了吧……
任憑這兩人想破腦袋也不可能想到,『慈愛』是自己把自己爆出去的……
多想無用,已經發生的事無法挽回,他們隻能将重心放在首都奪還戰上。大皇子仍有繁重的事務等待處理,所以先行回去。而諾亞則留在教堂,畢竟明天還得再泡一次澡……不對,是再一次代行女神的賜福。
待到人群散去,諾亞來到女神像腳邊,靜靜仰望着籠罩着面紗的神秘臉龐。由于某種不成文的規矩,所有的神像都不會雕刻臉龐。沒有人敢上前打擾勇者。過了好一會兒,确定已經沒有旁觀者後,諾亞忽然上前幾步,拉開了神像旁的帷幕。
帷幕後,是兩個驚慌失措的奴隸孩子。大一點的是哥哥,膚色黝黑,骨瘦嶙峋,像一截沒有水分的幹柴;小一點的是妹妹,被剁掉了手掌,傷口已經潰爛發膿。兩個孩子緊緊地擁抱在一起,驚恐地看着諾亞。
女神維斯塔對所有的子民一視同仁,無論貴族、貧民、奴隸,都有着平等祈禱的權利。也因此,有些逃跑的奴隸,為了躲避可怕的獵奴者,會試圖躲藏在教堂中。這兩個孩子,就混在領取聖水的人群中,藏身于此。
也許是上周那場暴亂的餘波,諾亞想。
但是大概率跑不掉的,最終還是會被捉回去,懲之以嚴酷的刑罰。他在來的路上就看到了,參與暴亂的奴隸被釘在十字架上,正經曆着漫長而慘烈的死亡。
奧古斯都不會對此做任何事。諾亞也不會。
當犧牲的就讓它犧牲,唯有如此才能改變這個世界。
但忽然的,他心頭微動,蹲下來,看着兩個孩子認真道:“想活下去嗎?”
小孩吓傻了,呆呆的,一動不動。
諾亞從兜裡摸出一把鑲嵌着寶石的鑰匙,插在牆壁上,無數明亮的咒文發散,為他們打開了一扇通往荒野的大門。他知道這條路也是九死一生,無邊的紅色戈壁,拔地而起的漆黑森林,無數野獸蟄伏噬人。但是,死于追捕,死于饑渴,死于人類,死于魔族……這些死亡又有什麼區别呢?
夜空中,星光散落,諾亞指向了魔族的方位:“想活下去的話,就朝這個方向,朝着太陽升起的地方跑,一刻也不要停下。”
他選擇奧古斯都,因為他們本質上是同一種人。
而此刻他選擇阿諾米斯,或許正是因為,他們是截然不同的人。
母親的屍體在天花闆上搖晃,因為他做出了錯誤的選擇。
那麼,魔王會給他另一個答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