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似乎有事想問我。”溫朝說。
他改口倒是很快,關月暗自腹诽,不過這等見風使舵——啊不,明理識趣的人,她很喜歡。
“你看,他們是為求生。”她目光所及,是滄州熙攘的街道,“可即便如此艱難,不到萬不得已,他們不會将自家兒郎送上戰場。”
“從前父親在。”關月頓了下,“如今,他們不信我。”
“你呢?”她輕聲問,眉眼間似乎有稍許不解,“留在定州,有什麼不好嗎?”
郡主尊貴,縱然父親被貶,他還是可以像個普通的世家公子一般生活,雖然比之雲京或許差了些,但全無必要來軍中這樣辛苦地搏前程。
他又不是魏乾。
不是北境那些缺衣少食、家境平庸的子弟,隻能在戰場抛頭顱灑熱血,求有朝一日能衣錦還鄉、光宗耀祖。
“這世間,從沒有人真的肯安于平庸,半點不想建功立業。那些所謂安于歸隐的平靜,不過是失意之後的自我安慰。”溫朝垂眸看她,“兒時讀那些文章,母親是這麼同我講的。我們是世俗中人,永遠逃不開追名逐利,至少我沒有這個榮幸免俗。”
雲層移開,藏于後的日光傾斜而下,消弭在白茫茫一片積雪中。
關月擡首望着冬日難得的太陽:“也是,若是如今有人要我放下北境權柄,去做潇灑閑人,恐怕我是不肯的。”
他們并肩走過滄州的街道,這條街是關月兒時撒歡的地方,于是一路引來許多目光。這些人大多看着她長大,眼中或心疼或憐憫,沉沉壓在心頭。
她其實不大喜歡這樣的目光。
“定州的生活并不比滄州好。”溫朝忽然說,“父親是布衣之身,母親的尊貴反而是所有鄙夷的源頭。”
關月怔了怔,很快明白緣由。
“到定州之後,知州大人請父親教書。”溫朝說,“我兒時,常從同窗口中聽到一些不大入耳的話。”
“還不是家裡大人嚼舌頭。”關月低聲說。
“是,但有母親這個郡主的名号在,州府鄰裡都會笑臉相迎,但孩子不會。”溫朝頓了頓,許久才說“父親教書很嚴格,他們不高興,便私下議論先生的是非。家中小妹性子單純,恰好聽見,便要同人打架。”
關月噗地笑出聲:“赢了嗎?”
“自然沒有。”溫朝無奈,“若不是父親及時趕過去,怕是她要讓人家給打了。”
“伯父訓她了?”
“沒有,他再也沒提過這件事,那時候我就知道,名利到底有多重要。”
喧鬧聲漸漸被抛在身後,聽不清了。
關月擡首望着帥府的牌匾:“隻是為了名利麼?”
“世路役役,最易沒溺。”溫朝答非所問,“後來我習文練武都極拼命,父親同我說這個,大約是擔憂。”
關月笑了下,低聲說:“看來令尊是多慮了。”
溫朝定定看向她:“我們相識不過數日,你倒是信得過我。”
“我若信不過,就不會選你。”關月向着書房去,途中忽然說,“名利一則,雖不可視之過重,卻不能沒有,你說是不是?”
溫朝颔首,聲音裡含着笑:“是。”
帥府四下都極安靜,尚未從悲痛中緩和過來,然他們到了書房門口,卻聽得有人極懶散地逗川連玩兒。
不必想都知道是誰。
“呦,回來了?”謝旻允将灼灼目光投向關月,“你沒有什麼事要同我說嗎?”
關月被他看得有些害怕,思前想後也沒結果,于是搖搖頭:“沒有。”
謝旻允啧了聲,自顧自道:“關夭夭,我們認識了這麼些年,你從來沒送過我玉佩。”
“玉要配正人君子,我以為你知曉。”關月認真地看着他,“臉皮原來會同年齡一道長,今日我見識了。”
謝小侯爺坦然地坐正身子,仿佛關月是在誇他。
玩笑開過,她正色問:“你是從哪兒聽來的?”
“自然是有人告訴我的。”謝旻允理着衣袖,将難題丢給她,“至于是誰,你慢慢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