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朝上,程柏舟推出戶部的兩個五品郎中當替罪羊,并向燕帝呈報關于補齊軍饷的章程。燕帝依例問過關月的意思,北境與王都,又一次達成不便宣之于口的約定。
戶部動作很快,七日後應補齊的軍饷和撫恤銀經各地撥調,分别上路。
因文奂留情,溫朝的傷已養得差不多,第八日同關月一并上朝。隻是北境的事已勉強算作塵埃落定,他們不過是每日按時來看熱鬧,譬如懷王一黨如何與東宮厮咬,又譬如諸位衣冠楚楚的大人如何将政敵氣得幾近斷氣。
正月二十四,魏乾自滄州來信,稱軍中有急事,請關月盡快返回主事。
他們正愁該如何向燕帝開口提前返程,魏乾便送來一個名正言順的借口,實在巧得不像話。
燕帝心知肚明,允他們正月二十六啟程返回北境。
他們臨行前,謝旻允的庶兄差事了結回府,謝知予上元當日曾寫信回來,說差事有些麻煩,或許二月才能啟程返京、
謝旻允見到他有些意外:“前幾日不是說要二月嗎?”
“料想你們會提前返程,便盡快了結了。”謝知予順手拎着他的耳朵,“你這是不想見到我嗎?”
“沒有,哥……你松手!有人在呢!”
“又不是外人。”
謝旻允揉着自己的耳朵小聲道:“早知道你要回來,我們上午便走。”
關月笑了笑:“兄長。”
謝知予颔首:“夭夭長大了。”
等謝劍南的功夫,溫朝和關月安靜地看着平日分外能氣人的謝小侯爺被哥哥收拾得服服帖帖。
門外有了動靜,謝知予起身:“父親。”
“回來了便去歇着。”謝劍南道,“來看這個小兔崽子作什麼,找氣受嗎?”
他将手中的折子遞給溫朝:“這是你父親尚在兵部侍郎任上時寫的最後一道折子,陛下沒看,顧尚書呈了三回,陛下都沒看,今日你拿去。”
“你們離京第二年,這小丫頭就來了,她若是早兩年過來,或許你們還能見一面。”謝劍南剜了兒子一眼,“你和這個不省心的,倒是見過好幾回。”
溫朝一怔:“見過嗎?”
“你妹妹才周歲時,他不知怎麼将小姑娘惹哭了,你追着他打了半個院子。”謝知予笑了笑,“他沒打過,這之後才肯好好跟着師傅習武讀書,說日後要打回去。”
關月沒忍住笑出聲:“他小時候連我都打不過。”
謝旻允在旁敢怒不敢言。
“那時候太小,記不清了。”溫朝決定給他留點面子,“如今若再動手,便不一定了。”
關月興沖沖看熱鬧:“要不改日你兩去校場打,看看現在是誰赢?”
“不打。”
“無趣。”
—
已是春日。
雲京枝頭的翠意隐在夜色裡瞧不清楚,北境仍是一番蒼茫雪景,隻是薄雪下壓着淺綠新枝,萬物萌蘖。
謝旻允如今領着定州職,自然要去一趟,于是與他們分道而行。
蔣川華原本話不多,但川連得了主子的意思,總圍着他叽叽喳喳,吵得人耳朵生疼,僅存的拘謹頃刻間蕩然無存。
關月忍了一路,到滄州城門口時說:“川連!你太吵了。”
川連委屈地小聲嘟囔:“姑娘,你過河拆橋。”
關月并不理會他:“蔣公子,你随我去帥府安置。溫朝去校場,我猜他們不安分,該收拾的不必留情。”
這話不假。
魏乾行軍打仗是把好手,治軍禦下卻未必,他對關月選的副将并不滿意,縱然溫朝跟着他的日子從未出錯,這份不滿卻未被填平。
軍中威信,無非資曆和拳頭。
蔣川華随關月到校場時已近傍晚,院子裡跪了一大片,靠後些的已開始東倒西歪了。
關月掃了一眼,上前問:“跪多久了?”
“半個時辰。”溫朝道,“今夜怕是無眠,我盯着就好。”
關月小聲問他:“打完了?”
“嗯。”溫朝也壓低聲音,“你們在帥府磨蹭一下午,不就為這個麼?”
“都能打過?”
“勉強吧。”
關月嘁了聲:“要跪多久?”
“不清楚,骨頭都挺硬。”溫朝笑了笑,“軍中賭博,還有闆子等着。”
“沒看出來,你還挺能打。”關月也笑,“馮将軍真是把家底都教你了。”
“止行留下。”她擡步要走,“京墨,叫魏将軍來見我。”
屋裡才燃上炭火,尚有些冷,關月正看他們離開期間的軍報。
魏乾敲門進來:“丫頭。”
關月側目:“您叫我什麼?”
魏乾一噎,立即改口:“将軍。”
關月不再理他,屋裡隻餘爐火和紙張的細微聲響。
魏乾面色一白,跪地道:“屬下知錯。”
“我們在雲京時,他受過脊杖三十。”關月安靜地垂眸看他,“他今日赢了,但若是輸了呢?”
魏乾不說話。
“若無您首肯,他們沒這個膽子。”關月道,“領了罰之後,便去校場吧。他們如今仗着您的意思,與溫朝僵持不下,他雖位高,卻不好責罰您,這個臉面我必得替他讨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