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轉眼,南城的十一月悄無聲息來臨,日曆撕下十月的最後一天時,姚媽還在感慨時間過得真快。
戚家本宅栽種的銀杏已經泛出澄澈金黃,周之辭換上長袖校服,出門時撿起一片落在鞋邊的銀杏葉。
戚蔓語有一個多月沒有回過本宅,但是在這段時間裡,卻發生了一件小事。
管家陳伯真的把柳姨從程家要了過來,至于過程如何,管家陳伯隻笑說:“都是小姐的安排。”
戚蔓語人在國外,這段時間要忙的事情數不過來,原本也沒記着柳姨這件事情,還是經由陳伯提起,她才給相熟的人打了通電話,要了個人情,自然也要拿利益來交換。
柳姨的到來,姚媽很是高興,兩人年紀相仿,可以聊的事情不要太多,某次聽柳姨聲淚俱下把周之辭這些年在程家所受的委屈一一道來,聽得她也是眼眶發紅。
周之辭表面不顯,卻也知道柳姨能來戚家還是因為戚蔓語的緣故,晚上結束學習後,周之辭躊躇許久,一條短信寥寥幾字删了又打,打了又删,最後發到戚蔓語私人手機的号碼隻有一句言簡意赅的“謝謝”二字。
戚蔓語沒有回複。
結束德國會議後,她又要到加州一趟,她的本科在UCLA念的,帶她的教授是個很有趣東歐的小老頭,上次閑聊時聽說她要來,還盡了東道主的情誼,請了一頓德國啤酒。
戚蔓語并非觀光度假,她父親的公司正和UCLA有一項合作,威廉姆斯教授正是負責人之一。
既然到了洛杉矶,免不了要去問候戚老爺子。
飯桌上,戚老爺子懷裡抱着貓,架着副老花鏡看新華社新聞。
戚蔓語工作起來簡直不要命,放在她面前的雞蛋吐司從熱到涼,戚老爺子溜着貓到隔壁鄰居家晃了一圈,等回來時,她那吐司還是原封不動的擺在桌上。
“喲。”老爺子登時笑了,拉開椅子坐到戚蔓語對面,叉子戳了戳硬邦邦的吐司,“你想學你爸那一套?二十來歲,切掉半個胃。”
戚蔓語有些無奈的笑了下,她敲下最後一個鍵,合上電腦後蓋,拿着藍釉紋餐盤裡的吐司重新加熱一遍。
等待時間裡,戚蔓語捏着老爺子兩邊肩膀,難得露出嬌嗔神态:“爺爺,您總得和我講一講,為什麼一定要管程家的閑事了吧?”
老爺子舒服的直眯眼,不和她繞圈子,直截了當地說:“多年以前啊,我和周老爺子是棋友,還在國内時,少不了切磋,他那女兒,我也見過,學醫的,你記得爺爺有一次在飛機上被人急救過來吧?就是那丫頭。”
當年戚蔓語還很小,對這件事情一知半解,不過聽老爺子這樣一說,她就有了幾分印象。
“後來爸媽帶我去登門緻謝,那個阿姨懷孕......”
“就是咯!”戚老爺子笑說:“她懷的正是小辭。”
小辭?
兩個字在戚蔓語舌尖滾了一遭,她端出瓷盤,拇指微微用力摁在邊緣,不設防被溫度燙了下。
“人生就是這一點很有趣。”戚老爺子感慨着說:“多年前,小辭媽媽救過我一命,如今到我還這份恩情了。”
言罷,戚老爺子視線瞟到正微微出神的戚蔓語,擡着貓爪去碰了碰她胳膊,“你也是,收收你那頑劣脾氣,對人小孩好一點。”
戚蔓語歪着頭笑,瘦白指尖點了點自己額角,無奈地笑:“難道我對他還不好嗎?”
“好不好這種東西,很難界定,你要感受到别人對你的回饋,才能有這個問題的結果。”戚老爺子拉開落地窗紗,洋洋灑灑的淺金薄光瞬間填滿周身,他搖着一把蒲扇,惬意地曬太陽:“爺爺大了,不管你了。”
戚蔓語立即說:“亂說,爺爺不管說什麼,我都會聽。”
戚老爺子揉着貓頭,西伯利亞森林貓那令人窒息的貓毛在陽光下飛舞,戚蔓語不動聲色地退避三舍。
“你少跟我打太極,我看着你爹長大,還能不懂你們這脾氣?”
老爺子常說,戚蔓語和戚宗文一個模子印出來,本來指望着生一個可愛的小孫女,沒想到生了一個一脈相承的工作狂,氣得老爺子頭發都花白了許多。
戚蔓語笑了笑,哄了老爺子幾句好聽的甜話,原本還想多留在LA陪陪家人,卻被老爺子不耐煩地揮着手趕走了。
工作上的事情告一段落,戚蔓語終于可以給自己放個小三天的假,回到南城後,計劃要找夏荞出來喝酒,但是很不湊巧,夏荞前腳剛飛去青森。
戚蔓語錯以為她又受到了什麼刺激,因為夏荞和陳今白的事情被曝光之前,她就在青森大學念研二。
“你以為我來回顧舊情?放屁!老子是被下放來考察,我爸非得搞一個什麼景區酒店,讓我來談,煩都煩死了。”
戚蔓語默了片刻,才說:“看來你這纨绔子弟當得不是那麼盡興。”
夏荞和她掰扯兩句,挂了電話。
戚蔓語飛機落地時間很晚,她不打算讓司機來接,隻穿一件很單薄的淺咖色風衣站在路邊打車。
她指尖亮着點猩紅,煙味散進冷風裡,她低頭叫車,眼圈因為十幾個小時的飛行時長而熬得有些紅。
一包煙統共沒剩幾根,戚蔓語就這麼點着一根接一根,一直到打到車,一捏煙盒,都空了。
戚蔓語拉開後門時,濃霜裹挾雨霧奔來,仿佛是十二月冷海漲潮的味道,但是緊接着,又有另一種味道蹿入鼻息。
她循着味道回頭,身高腿長的年輕大男孩急急趕來,他滿臉歉意,胸膛起伏呼吸急促地說道:“不好意思!可以、可以拼個車嗎?我出錢也沒關系!”
Amani的寄情,木質香殘留如海洋曠野般清新自由的少年氣息,适合二十歲出頭的男孩子,和他的年齡也相符。
許溪見她沒說話,心想不會是涼了吧,剛要再開口,眼神卻猝不及防地撞上她糅着冷光一雙眼,他即将脫口而出的所有話語無聲地噎了回去,腦海中紛至沓來許多贊美褒獎,卻仍是匮乏地隻想到“完美”一詞。
“嗯。”
她清清冷冷的,眼神一觸即收,開門坐進去,給他留了另外半邊位置。
許溪受寵若驚,忙把肩上的書包抱到懷裡,兩腿并着坐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