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侯府誰人不知,林老爺和宣大爺水火不容。
整座林府占地面積不大,然而亭台樓閣、小橋流水的景緻無一不雅,有些磚瓦是林如海差人走水路,從姑蘇老宅運來的,這裡一磚一瓦,都符合林如海的個人審美。
他也正如這座府邸給人帶來的感覺一樣,性格溫和,待周圍人一向寬宏體貼。這兩年随着身體每況愈下,積勞成疾,愈發有些富家翁頤養天年的氣質,然而唯獨對待獨子,态度卻迥然不同。
他對林宣是厭倦憎惡的,原先倒也沒有這般強烈的惡感,随着林宣年歲日隆,行事做派依然不成個樣子,便更覺不喜了。
林宣對這位文绉绉、身嬌體弱一病三咳的親爹的印象更沒好到哪裡去。
他今日沒看到這具身體的便宜哥哥薛蟠,跟在薛姨媽後邊兒去挑衣服料子,隻覺得風和日麗,偶爾搖着團扇裝模作樣地憂心一下林府裡不知道狀況如何的嬌小姐,整個人都懶洋洋的。
哎呀,今日怎生如此暖和。
“寶丫頭,”薛姨媽朝着身後的女兒招招手,“你瞧這件團錦牡丹錦緞如何,我仔細看,做成冬裝襖子也顯得俊俏。”
不知如何,她總覺得今日的女兒更活潑招搖了些。
林宣向前一步,他心情好,也不擺臉子,親親熱熱地挽住薛姨媽的手臂,湊過去看了眼料子,覺得還可以吧。
“媽媽眼光總是如此好。”少女稍微站直了些,眼角含着三分揶揄的笑,那隻團扇不輕不重地在薛姨媽身側搖了搖,少女湊過去,點評道,“隻是我一個人穿未免失了料子的好顔色,這牡丹圖最雅,得讓裁縫鋪子的小子給媽也做一件,我才穿。”
薛姨媽不知為何,隻覺得被女兒說的臉上微臊,看了眼淡粉色的錦緞料子,拒絕地笑道:“你莫打趣我,這料子顔色如此嫩,我這般年歲若穿了,豈不惹人笑話。”
林宣轉頭,認真打量了眼薛姨媽。
他這名義上的母親其實年歲不大,比他嫡母其實大不了幾歲,此刻眉眼柔和,臉上隻塗了層細膩的脂粉,雖顔色打扮無不顯得雍容華貴,顯出一府當家人的氣勢,看着比實際年齡大了幾分,但實際上……真挺漂亮的。
看得出來底子很好,原先想必也是容貌上等的嬌小姐。
他回憶了下平日裡黛玉落淚拭面的情景,印象裡賈敏挺吃女兒這套的,回回上當,回回被繞進去。
他試着哭出來,可惜這具身體好像沒有妹妹的本事,掉一滴眼淚都費勁兒,隻好向後走了一步,用眼神佯裝委屈:“我知道了,媽媽可是嫌棄我眼光不好。”
薛姨媽:“……”
她從未見過女兒這樣,隻覺得新鮮可愛,柔了眉眼,也不想料子的事,道:“我何時這般說過?”
“既然不曾這般說過,那便是要穿了。”少女突然得逞的笑起來,猶如偷了奶酪的貓,她轉過頭,不待薛姨媽多言,對掌櫃揚了揚下巴,道,“把這料子包上兩身,送到府上,這兩身共多少銀錢?”
林宣發現薛寶钗這個丫頭是真挺富的。
薛寶钗房間壓根兒沒多少東西,放銀兩的盒子一扒拉就能扒拉出來,他今天早上順手就找到了薛寶钗放銀子的地方,十幾兩雪花銀明晃晃放着,幾間鋪子地契簡直亮瞎了窮學生林宣的狗眼。
好、好多錢。
本以為大家都是窮學生,想必一清二白是鐵律,誰能想到有人偷偷背着人攢着銀子呢。
林宣在木盒子面前沉默了片刻,然後理直氣壯拿了二兩銀子,既然薛寶钗攢着不花,那現在全歸他了。
他掏出自己順來的銀子,不待薛姨媽反應,直接遞給掌櫃的,眼睛都不擡一下:“找好碎銀子。”
畢竟銀子都不是自己的,借花獻佛借得很開心。
薛姨媽:“……”
她被女兒拿着一兩銀子,卻裝得一擲千金的樣子驚呆了。
她又氣又好笑地拉了一下女兒的手:“得了,你一月有幾兩月銀子,回頭我讓小丫頭把錢補給你。”
少女回頭,笑着道:“那買了就是買了,母親做了料子,可是要穿的。”
“你莫在我面前扯大旗。”薛姨媽笑歎了句,她看出女兒對這些衣料皆不太上心,唯獨對着她挑料子倒是有興緻的很,“隻許這一次,再沒有下次了。”
這種警告林宣每天不聽一千遍,也聽八百遍,完全沒有警告的威力,但不影響他點頭,然後悄聲附在薛姨媽耳邊,笑着道:“媽要是不樂意穿出去,穿給我看也是好的。”
薛姨媽:“……”
薛姨媽不想說話,牽着女兒就走。
她沒有想到有天單和寶丫頭出去,不帶上那逆子,也能想到一個成語:丢人現眼。
趕緊走吧,是非之地别多留了。
·
親眼目睹那封信飛走,薛寶钗難得有些心緒不甯。
她在房間内踱步了兩圈,一方面隻覺得詭異,那奪舍了她身體的小公子莫非是有法力,一方面又覺得天下之大,什麼事都不足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