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捐官,這也是除科舉這一條堂皇正道之外,殷朝上下皆默認的一條灰色地帶的路。
單是林宣所知,他嫡母的母家榮國府,滿門上下,除了已故的二房長子賈珠老老實實考科舉,十四歲便中了秀才外,剩下的都靠特殊渠道。
他八竿子打不着的舅舅賈政,能讨得一份實差,是靠其父賈代善的折子,蒙祖上恩蔭,花人情換位子,這樣的算作少數中的少數。
而他大舅舅賈赦生的表哥琏二爺,便是走的捐官常規路線,拿雪花銀捐了個五品同知的虛職,雖有官名,理論上是能做官的,卻無實差,連俸祿都不能拿——因為捐官的人太多了,官名是批發的,但是蘿蔔坑卻少有,等着正兒八經的補個缺走馬上任,估摸着要等到下半輩子了。
這兩年邊關戰事如火如荼,賦稅日益加重,賣官鬻爵的風氣都日益猖獗,官位的價格也随之便宜了不少,原先一個同知明碼标價六千八百二十兩白銀,如今不過三千兩便可以拿下,實在買到就是賺到,便宜實惠得緊。
林宣都有些意動。
既然賈表哥可以,那麼林表弟也可以。
然而這種為官途徑便像是考不上三本的人傻錢多富二代申請出國留學,大庭廣衆之下,劉仁英忍不住譏笑道:“這倒是你會做出來的事兒。”
話裡話外的鄙薄之意,溢于言表。
林宣不和自我感覺良好的傻缺計較,笑了笑,誠懇道:“明年三月劉兄若考不上秀才,不妨考慮下捐官這條路,我不計前嫌,咱倆拼個團,看有沒有優惠價,将來也好向伯父交差。”
不要一九九九八,不要九九九八,隻要六千兩,兩個同知帶回家。
吳庸聞言,側了身,奇道:“拼團是什麼意思?”
他一向覺得林宣有趣,總覺得他嘴裡蹦出來的詞兒從未聽聞,卻新奇又準确。
林宣難得耐心道:“便是幾人合夥購買一件商品的意思,量多優惠。”
吳庸笑道:“這卻是有意思的形容,這樣說,晉商、徽商等商幫也是拼團了,聚在一起,人多力量大。”
他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面皮白而嫩,像是一個呆胖呆胖的福娃,憨厚老實得緊,然而在場所有人都不敢輕易接這位吳少爺的話,就怕一個字兒說錯,得罪了人,被吳庸記住了可就慘了。
劉仁英看着吳庸,眉目陰翳,不說話。
林宣一愣,他沒想過這一點,不露聲色地敷衍道:“差不多吧。”
被肯定,吳庸便笑得更燦爛了些,直讓劉仁英都有些打冷戰。
吳庸轉身笑着對劉仁英,禮貌地說:“林宣小兒之語,信口開河,說捐官未必可信的。我倒是期待開春三月,劉兄的表現,恰巧明年八月我随父返京,許要參加鄉試,屆時若考試不第,便也捐個官罷,不如和劉兄拼個團,捐個武官做做,也勝作百無一用是書生。”
鄉試中舉者便稱舉人,第一名稱解元,每三年一次,逢子、午、卯、酉年,秋八月開考。吳庸十二便中秀才,苦等了兩年,隻等來年酉年參加鄉試,若是一舉奪魁,便是十五歲的少舉人了。
偏偏他家教森嚴,每日晨昏定省,日學不辍,自幼受祖父教養,往來皆是名儒大賢,一個舉人對普通生員來說很難,便是官宦之家,積年累學,也是極為困難的一道坎,對吳庸來說,昨天和祖父坐而論道的叔父,不定便是明日的主考官。
林宣側眼,隻覺得吳庸真的很損。
跟兩個考個秀才比登天難的人說馬上要當舉人老爺了,這不是找抽是什麼。
他手癢癢,看到劉仁英引而不發的表情,似乎比他更難受,突然心平氣和起來。
到底是年輕,劉仁英深吸一口氣,被這麼揶揄,他到底咽不下氣,冷笑了聲:“你們也别單潑涼水,林兄,便是你此刻喊得再響,考不上也是考不上,倒不如不必繳了那府試的費用,把那點碎銀子攢着自個兒買官用去,至于吳兄,話不投機半句多,到時候考場見真章吧。”
說着便憤然甩袖離席,喊小二結賬。
吳庸沉默了一下,對林宣說:“你看你,把人氣走了。”
林宣一擡眼皮,嗤道:“關我屁事。”
吳庸憨厚地環視了整個席面一圈,笑道:“諸位兄長,難不成是我的問題?”
無人應答。
林宣有點兒牙疼。
吳庸兀自不覺得尴尬,和藹地點名:“進福,你覺得呢?”
進福:“……”
他一個小厮,真是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說什麼都是死。
席上都是劉仁英的人,他本想着讨劉老爺一個賞,說幾句主子的壞話,也不妨事,便跟來一起吃酒,沒想到被主子抓了個正着,而今衆目睽睽,這種兩面得罪人的問題,一時不知怎麼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