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福悄悄看了眼林宣。
卻見對方慢悠悠剝着蟹殼,不聲不響,低垂眉目,神态專注,對周圍一切漠不關心,倒是隐約有幾分前兩日緘言君子的風采。
——然而卻又有細微的不同。
這種不同進福說不出來,總覺得前兩日的宣大爺,不像是活人,倒像是個毫無情緒、極度克制,看着鮮活的泥人。
“你别為難他了。”一直到又剝完一個蟹殼,林宣才不緊不慢的道,“我明天便禀了父親,差他父母來,把他領出去,不守時守禮守矩的小子林家是斷然用不起的。”
這句話便是宣判了死刑。
吳庸笑道:“好伶俐的小子,不用了怪可惜的。”
林宣咬了口螃蟹肉:“我把他的身契給你。”
吳庸頓了片刻,若無其事地道:“那還是算了。”
他對搶林宣的小厮沒什麼特殊癖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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莺兒總覺得今日禮佛後,姑娘又成了原來的姑娘。
今日回府第一件事,姑娘便握着太太的手不放,說了好一會兒話,才松開來,香菱跟在身後,都插不了嘴,至于第二件事,便是把壞了一半的針線活重又撿了回來。
晚上夜深了,姑娘在秀一個花樣,在燈火下神色漫漫的,似乎沉靜下來,讓人看不出來在想什麼,莺兒便坐在她旁邊,陪着她。
整個閨房并不亂,薛寶钗回來後睜開的第一眼,便知道她回到了自己的身體裡。
相比較起林公子的房間,林宣将這裡保管得很好,實在幹淨整潔極了,可見其愛惜,幾乎讓她産生短暫的不适應感。
她在裡間走了一圈,除了發現做了一半的女紅被扔了,讓她有些哭笑不得以外,便再也沒有發現什麼其他的生活痕迹。
一切似乎恢複正常,卻又沒有恢複。
這一起短暫的移魂便是半點解釋也無,而回程時,哥哥說敬香途中并未有何不同的變故。
還含着笑問她他今日表現如何。
莺兒在收拾櫃子,這兩日姑娘很少讓她進裡間,除了茶水伺候,倒是沒有多餘的活計,櫃子的頂堆了薄薄一層灰,她打開姑娘的妝奁,看了許久,才奇怪地“咦”了一聲。
薛寶钗心裡慢慢梳理着這兩日發生的事,一件事一件事仔細盤想,聞言擡起眸,問:“怎麼了?”
莺兒問:“姑娘,我記得咱們前兩日收起來的壘絲攢珠金簪呢?怎不見了?”
……在林府呢。
便是連那封恍如神仙之筆的信件,也全在林府的小院裡收着,女兒家的東西在一個男人手裡,原先雖身體是林公子的,但的的确确是她保管,如今是徹頭徹尾給那位林公子了。
薛寶钗一時不知道是茫然多還是羞澀多,想到這裡,隻覺得臉發熱,心裡又空落落的,頓了頓,垂下睫翼,才回答:“我也正奇呢,總不能是丢了吧。”
莺兒也覺得自己姑娘不是能丢東西的人,想了想,笃定地道:“準時那些下面的小丫頭片子偷的,她們膽子是越發大了,什麼好東西都敢偷。”
“是呢,準是那群小丫頭片子膽兒大。”見莺兒生氣,薛寶钗反倒是支着下巴輕輕笑了,順口道,“您也消消氣,姑奶奶,左右一支簪子,咱們家什麼東西沒見過呢。”
莺兒被調侃得跺腳,生氣道:“姑娘,您脾氣也太好了,若是明年春這樣待選,進了宮,一個人指不定怎麼被欺負呢。”
小選啊。
薛寶钗愣了兩秒,才想起還有這樣一件事。
這兩日從未見過的事情堆得太多,如今再提起要進京待選秀女及公主伴讀一事,反倒恍如隔世。
她不置可否地點點頭,問:“我們莺兒也知道宮裡的事?”
“都說一入宮門深似海,從此蕭郎是路人。”莺兒吸吸鼻子,“又有一說,說宮牆森嚴,遠離骨肉至親,我想是沒錯的。”
這一句虛頭巴腦的詩,把薛寶钗逗笑了:“原詩可不是這麼寫的,是‘侯門一入深如海,從此蕭郎是路人’,好姑娘,可是長大了,你若是找得了蕭郎,我便攢了三箱珠寶,帶你提親去,莫說是侯府的姨娘,便是國公府上的,咱們莺兒也可做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