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些詩文,倒還有些可摘錄之處的。”
林宣笑得樂不可支,正是城門大開、守備虛弱之時,林黛玉趁機奪過他手中的稿子,見宣紙安然無恙,仍然乖巧躺在自己懷裡,才松了一口氣,反诘道:“你平常不是最不喜讀書,怎麼今日倒來我這等酸臭腐儒的屋裡了?”
“來沾沾文氣。”林宣笑完了,才收拾表情,“這不是過兩日便是府試,草民實在沒譜,來林小姐家裡讨讨喜頭,萬一祖墳冒青煙過了考試,回頭必定來還願,必宣揚說再沒有比林小姐更靈驗的神仙了。”
他一邊說,一邊支着下巴,思考了半晌,還是道:“不過李義山的詩歌确實不好聽,怎麼看怎麼難看,你以後沒事兒還是少抄點兒吧。”
李商隐的詩歌一向都是那麼個哀怨婉轉的調子,林宣聽得黏牙,這首《憶梅》寫進思鄉愁苦,不言而神傷,林黛玉本就因為賈敏病重,這幾個月心情沉悶,此情此景,越琢磨越覺得不吉利。
林黛玉掩了宣紙,低低地嘟哝了一聲:“用你管。”
蟋蟀的翅羽在籠中振翅,後爪使力蹬地,林宣将籠子翻倒,蟋蟀的後背沒了着力點,不自主地滑倒下去,林宣望着小籠子,過了幾秒,才問:“你知道賈二哥來了嗎?”
林黛玉聞言,愕然擡眸:“誰?”
“賈琏琏二哥。”林宣慢悠悠地重複,“你表哥。”
林黛玉瞪大了眼睛,提醒道:“你莫把自己摘得幹幹淨淨,那也是你表哥。”
“好吧好吧,咱表哥來了。”林宣敷衍了一句,“他如今在咱親爹書房坐而論道呢,你要不要去看看?”
“這倒是奇怪。”在林宣面前,林黛玉向來不講究形象,她湊過去,問,“若是往常升遷喜宴,他往來倒也正常,如今過來,所為何事?”
“能不能自己動腦子猜猜。”
“猜不出來。”
“咱爹讓你去外祖家。”林宣把小姑娘衣袖上的褶皺拽了拽,似笑非笑,“怕你以後沒有同齡姊妹玩笑,特意讓你琏二哥把你接到金陵榮國府去住。”
還有一句話他沒說,不過弦外之音林黛玉聽得很明白——
她的母親,賈敏不大好了。
賈府人丁興旺、子嗣豐茂,兩房舅舅雖說不成器,勝在人多,比單薄的林府強上太多,林如海未必沒有為女兒好的意思,兼他身體也有頑疾,未免存有托孤之意,想要親母的娘家人對一介失恃幼女多加照拂。
隻是林黛玉姓林不姓賈,若是去了賈府,便是外姓人,再怎樣親昵的親屬關系,依照禮數,也是寄居别家。
林黛玉臉上的笑容頃刻間散去。
她望着林宣的眼,頓了頓,才問:“果真?”
熏籠裡的火噼裡啪啦,熱烘烘的暖氣蔓延在整個屋裡,小姑娘的眉眼都被暖得熱氣哄哄的,頰邊泛着健康的紅潤,一绺垂下的辮子抵在肩處,烏黑柔順,小巧的瓊鼻上有一處沒擦幹的墨迹,可憐又可愛。
然而比起幾個月前被養得有點兒嬰兒肥的少女,她此刻又消瘦得過分了。
賈敏病重,作為女兒,她便也吃不好睡不好。
林宣看林黛玉看了半天,挑了挑眉:“騙你是小狗。”
這句話林黛玉從小聽到大。
按照這樣的計算公式,她哥不知道要當多少回小狗,估摸着閻王殿裡投胎次數都用光了,林黛玉這次卻沒有多吐槽的念頭,問:“一定要去嗎?”
林宣說:“人已經到了,看樣子比較難推脫。”
林黛玉道:“隻我一個人?”
“怎麼可能。”林宣笑了,“素問金陵風光無限,這趟船肯定還要加我一個,便是死皮賴臉也要陪你去的,隻是屆時當真要出發,還需要妹妹向琏二兄弟并史老太君多多美言兩句。”
畢竟他名聲一向不怎麼好。
這句話落下,林黛玉眼底的憂色了然無蹤,她一顆心落地,沒忍住,“呸”了一聲,抿着唇,憋不住笑了:“好,一言為定!到時候若是金陵城有人沒聽過您林大官人的美名,便是我的失職。”
她着重了“美名”兩個字,顯得意味深長。
林宣裝聽不懂小姑娘的心思,大方地抱拳,笑嘻嘻地誠懇道:“那我就靜候佳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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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林黛玉院子裡出來,又去賈敏那裡照常侍疾了半日,眼看着嫡母将暖湯咽了半碗,安然枕下,林宣才回了自己院裡。
一封未打開的信落在桌子上。
信裡,是薛寶钗簡短的問候:後日便需府試,小林公子可否将考引等準備妥當了?我明日随母兄啟程入京,去親戚家住,此際忙于整理家務,言語匆忙,不知是否問候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