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隻覺得後槽牙疼,一口将魚片吞咽下,原本考完試的好心情蕩然無存,百無聊賴地用筷子敲擊飯桌,“叮”一聲,發出清脆的響動。
一旁侍奉的林府管家不忍看林宣折磨這一雙可憐的筷子,連忙道:“宣哥兒,仔細手疼。”
林宣蓦然一笑,露出半顆尖尖的虎牙,規規矩矩将餐箸放好,道:“好,不玩了。”
話是這麼說,筷子尖卻幾乎要狠狠戳進桌子邊沿。
林管家還想說什麼,見他已收了笑,眉眼冷峻,黑沉沉的眼珠望不清神色,顯然是不怎麼高興的樣子,便明智地住了嘴。
府試的考場一天隻提供一頓飯,倒是能自帶盒飯進去,隻是這兩日氣候反常,雨水豐沛,天說變就變,放到正午,湯水已是冷了。
林宣餓了許久,不怎麼在意形象地狼吞虎咽,風卷殘雲般掃了盤,突然聽到廳外傳來一陣笑聲。
“咱們府上是鬧了蝗災了?”林黛玉站在門邊,一邊止不住地笑,一邊道,“這是餓了幾天?”
“快餓死了。”
周圍伺候的丫鬟搬來一個座位,林黛玉順勢坐下,林管家一晃神的功夫,便見剛剛還滿滿低氣壓的少爺,猶如變臉一般,神色又變得鮮活可愛了起來。
“好姑娘,行行好,我知道您心善,”林宣捧着雙手,做出一副讨要銀兩的樣子,“給在下點兒吃食吧。”
林黛玉道:“隻剩最後一顆莓子了。”
林宣笑眯眯的:“沒事兒,我不挑。”
林黛玉斜睨了林宣一眼,将一塊饴糖放在林宣手心,問:“這兩日雨水不停,我聽人說考場是木棚子,不好遮雨的,沒淋到吧?”
林宣将糖扔進嘴裡,心情不錯地答:“沒淋到。”
“當真?”
林宣眨巴一下眼睛:“騙你是小狗。”
林黛玉懷疑的目光審視了不靠譜的兄長片刻,嘟哝道:“你騙我的次數還少。”
糖的甜膩在舌尖化開,林宣不走心地安慰妹妹,道:“這次肯定不會騙你啦,哥哥給你考個童生出來,讓咱們家光宗耀祖。”
林黛玉“噗嗤”笑開了。
“哎呦,童生。”她的眼睛彎成月牙,“好生厲害,咱們家斷沒有這麼優秀的子弟。”
林宣得意洋洋:“對吧。”
林黛玉敬佩她哥的臉皮,啐道:“你好不知羞!”
·
雨水連綿,不似晴日。
薛寶钗從王夫人的小院裡出來,戴着長長的鬥笠,彎起的嘴角終于能有機會落下來,她臉上和善溫和的笑容慢慢消失,仰着頭若有所思地望着遠處:“初六鳴豫,志窮兇也……非吉兆啊。”
莺兒冷得打了個寒顫:“姑娘,我們走快些,太太給咱們炖了暖湯,姑娘本就體弱,可别再着了涼。”
“你一會兒給媽說,讓她給下面使力的小子停半天,明日再搬行李。”薛寶钗笑道,“這兩日天公作美,咱們剛好可以躲個清閑,把年前堆積的賬本清一清。”
榮國府人多眼雜,她并沒有多說什麼,莺兒現在甚至連府上的路線圖都沒記熟,唯一記得清楚的,大概也隻是那幾間小小巧巧的梨香院房舍。
莺兒道:“好。”
也是這個時候,前面突然走過來一個娉娉袅袅的人影。
那人影的臉部輪廓和薛寶钗頗相像,石榴裙擺,氣質如蘭。
人影一見薛寶钗,便笑道:“我便知道咱們寶二姑娘在這裡呢。”
莺兒還有些發懵,暈頭轉向間,薛寶钗已經熟練地和來者寒暄了一輪,來者道:“這雨一時半會兒停不得,偏梨香院還遠,姑娘倒不如暫且來寶玉屋裡坐坐,姑娘喝杯熱茶,等雨小些再回自己院裡,看合不合胃口,也免得淋了雨受了寒。”
薛寶钗笑道:“這多不好意思。”
“有什麼不好意思的,我說咱們府上來了新客,偏姑娘來的那天她們那些小蹄子無緣見,回去隻說沒福,纏着我要見見薛姑娘芳姿。”來者笑意盈盈道。
她語氣不緊不慢,咬字清楚,吐息極緩,言行都妥帖細膩,隐約間竟有三分和姑娘的言行相像,莺兒也不禁側目。
她想了半天,終于想起來這人是誰。
——可不就是前兩日接風,賈家二房那位疼得眼珠子似的寶玉旁邊的,叫襲人的丫鬟麼?
之所以記得這麼清楚,是因為“襲人”這個名字太古怪了,像是花瓶裡攢着一把劍,不搭又新奇得緊,莺兒一下子便記住了。
薛寶钗沒有拒絕。
她随襲人走了片刻,便見一個大紅袍的俊秀公子,面如圓月,焦急地在門口走來走去,一見襲人領了寶钗來,喜笑顔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