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川被這目光吓得一個恍神,再定睛看去時,發現自家少爺神情已經恢複如常了,甚至重新蘸了點墨,又繼續作起畫來。
仿佛剛才不過是他的一個幻覺而已。
“麻煩劉管事替我回絕明昭郡主,就說我最近身子不适,不便外出。”
相泊月話音剛落,便聽屋外的劉管事苦着臉小心翼翼地說道。
“少爺,郡主說了,您若是身子不适、心情煩躁,就更應該外出走走了,若真是嚴重到下不來床,郡主派人來擡也要将您擡過去,郡主還說今日是小小姐的生辰,少爺您這個做舅父的,于情于理都應當陪着......”
聞言,相泊月微微斂眉,長指漸漸收緊了手中的狼毫。
待彩川輕喚了幾聲少爺,他才勉強回過神來。
垂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方才作的這副盛夏荷塘圖,已經被順着筆尖滴落的墨汁給污染了。
那漆黑的墨汁滴在了水面上,又黑又重,濺得周圍畫卷都泛起了層層漣漪,打破了整幅畫卷的靜谧與甯靜。
三四輛寬大的車輿自街角駛來,為首的更是華麗斐然。
馬車還未停穩,晴然便興奮地蹦跳着跑到第一個車輿前,杏眸晶亮。
“郡主姨姨,您終于又來啦!”
話畢,車輿的小窗錦簾被人自内撩開。
季曠柔伸手笑着揉了揉晴然毛茸茸的腦袋,轉頭便與亭然站在不遠處的相泊月四目相對。
對方朝她微微颔首後,便移開了目光。
而季曠柔則光明正大地瞧起了相泊月。
隻見他今日,穿的是她前幾日來相府時看到的那件圓領銀袍,當時離得遠,沒有看清其中茭白的内襯上竟還用銀線繡着幾枝淩寒綻開的墨梅。
而外面的銀絲外衫的衣角處,繡的則是幾塊嶙峋的怪石。
外衫極其輕透,二者内外重疊,竟造成了雪梅生長在怪石上,呼之欲出之感。
相泊月的瘦腰處又系着一條銀灰色的腰帶,更像一朵載滿了風雪的烏雲,愈是黑雲壓城,便愈是襯得那枝雪梅傲然凜立。
孤芳自賞,甚至還有幾分肅殺的意味。
季曠柔不禁想,這設計和制出這件衣衫的人,當是有顆七竅玲珑心,心思簡直是妙極了。
青年今日也隻用簪了隻溫潤的羊脂玉簪,一頭烏黑的如綢緞的墨發半挽半披,柔順地披在身後,襯得他的面容更加的白皙清冷。
恍如谪仙,不可侵犯。
季曠柔唇角漾出一抹笑,心中更覺相泊月此人着實是塊寶,就這張臉,娶回家幹看着她都能多吃幾碗飯。
所以,無論怎樣,無論用什麼方法她都要将他搞到手。
上了車,晴然便被車内覆雨準備的零嘴果脯給吸引了注意力,得到應允後便獨自占據了一個角落大塊朵頤起來。
季曠柔端坐在主位,正對着車門,身下墊的是純白潔淨的狐裘毯。
今日出去遊玩,所以她隻穿了身簡單便行的衣裙,頭發盡數束起,用鎏金羽冠绾成了一個高馬尾。
長眉斜飛入鴉鬓,桃眼泠泠染寒光。
相泊月起初為了避嫌,想坐後面的馬車,可當即便被翻雲和覆雨攔住了。
說那些車輛是為她們這些随行的下人準備的,他坐不合适。
無奈,相泊月隻能入了季曠柔坐的那輛馬車。
匍一上車,相泊月先是聞到一股熟悉淺淡的香味,是那日他聞到的鳳尾花香。
接着,他猛一擡頭,正正對上季曠柔毫不遮掩的視線。
此時,她正慵懶地倚在主位之上,唇邊帶着淺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相泊月朝她簡單施了一禮後,挨着門邊落了座。
季曠柔看着他這幅拒她于千裡之外的模樣,輕挑了下側眉。
卻并未說什麼,隻是曲起手指,朝緩緩行駛的馬車側壁,輕輕敲了兩下。
須臾,車輿便緩緩加速起來。
“時辰不早了,我們早到地方,不耽誤中午野炊。”
季曠柔淺笑着解釋道。
相泊月擡頭冷冷地望了她一眼,随即又轉過了頭。
一開始,車身還隻是有些搖晃,相泊月抓緊廂門的搭手才能勉強保持身體的平穩。
為了遠離季曠柔,他坐得離車門很近,每次颠簸的時候,他都心驚膽戰,唯恐被甩出去。
可随着車速越來越快,相泊月攥着木搭手的長指,用力到關節泛白,墨眉漸漸斂緊,唇色也有些發白。
季曠柔一言不發地瞭着他,等着他低頭,哪怕身子往她這邊挪上一點,她都會立即要求車婦放慢車速。
可惜,沒有。
一次也沒有。
啧,還真是倔啊。
季曠柔在心中無聲地感歎道。
可她就喜歡倔的,越看越喜歡。
倆人就這樣無聲地對峙着,直到一旁的晴然說了句姨姨我不舒服。
這時,季曠柔才要求駕車的馬婦放慢車速。
又點了束薄荷香給晴然熏。
車速放緩,相泊月緊繃着的精神也逐漸松懈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