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人砍殺的時候,我想着不能這樣幹着急呀,就繞到那條巷口,看到這刀鞘落在角落。”她撐着臉頰,用刀鞘戳了戳他的腿,“陛下真有意思,送出去兩件首飾,搶回來兩把長刀。”
褚雲羲沉默以對,從她手裡取回刀鞘,将那繡春刀收歸入内。
兩柄長刀并排放在桌上,如今身邊雖然也算有了防身武器,但無論是城門口衛士的長刀,還是錦衣衛的繡春刀,都與他随身帶來的暗金龍紋刀的刀鞘并不匹配。
一看到這,褚雲羲心中就郁郁寡歡。龍紋刀随他身經百戰,如今卻徒留刀鞘而無寶刀相配,正如他身處此時此地,仿佛與世不和的異類一般。
他想到之前那個內侍說的話,宿修從漠北扶靈南歸,棺木内雖然空空蕩蕩,但龍紋刀倒是也被送回。按照道理來說,這柄刀應該是随靈柩入葬地宮,或者供奉于他褚雲羲的“帝陵”。
眼下自己為何會來到此時此地尚無法解答,但那随他多年的龍紋刀,也成了他心頭牽挂。
褚雲羲深深呼出一口氣,思緒起伏。
棠瑤看着他,心知他必定又是念及過去,便起身低聲道:“我去廚房看看。”
腳步聲輕悄,她出了堂屋。
褚雲羲獨坐了片刻,才又将兩柄刀以青緞包好放在了桌下。廚房那邊傳來了歡郎母子與棠瑤的閑談聲。他走到門口,透過廚房的窗戶隐約可見棠瑤正在裡面忙碌,才一會兒時間,她居然已經和那對母子熟悉起來。
褚雲羲卻不由皺着眉。
總覺得有些不太對勁,作為宮妃,她太過随意散漫,作為官吏之女,也不會如此平和可親。細細想來,與她相遇至今,自己的過去與現在已被她知曉不少,而這個自稱棠婕妤的少女竟如霧中花枝般讓人難以看清。
而偏偏這樣一個來曆不明的女子,竟一直跟在他身邊。
褚雲羲又望了一眼廚房内棠瑤的身影,心中疑慮如雲間絲絮,纏繞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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棠瑤正在幫着婦人打下手,忽然想到了什麼,急急忙忙出了廚房。蹲在門口洗菜的歡郎連忙發問,她才道:“差點兒忘了,我們來時坐的馬車還在胡同外面。”
“不要緊,我現在就出去看看,錦衣衛應該已經走了。”歡郎起身要出門,婦人不免擔憂勸阻,褚雲羲在堂屋聽到之後,大步走了出來:“還是我去。”
棠瑤卻堅決道:“你剛才和錦衣衛打鬥得厲害,如果再被遇到必定一眼認出。但是我找到你的時候,他們已經朝着長街跪拜,就算望到我也隻是粗淺的印象。”
說罷,也不顧歡郎與其母阻攔,打開院門匆匆離去。
褚雲羲怔了怔,終究忍不住跟随而出。她奔出數步,聽得身後動靜,轉回頭正色道:“你還是不要露面的好,我去去就來。”
“但你難道……”他話還未說罷,棠瑤已沿着石牆一路小跑,很快消失在轉彎處。他心中一滞,盡管放慢了腳步,卻還是往那邊行去。
号角聲早已停歇,進城的儀仗應該也遠離了此處,長街方向漸漸又恢複了原來的喧嘩熱鬧。褚雲羲隻擔心那群錦衣衛再度回來搜查,隻是還沒到街口,卻聽鈴铛聲輕盈躍動,棠瑤竟然已經駕着馬車往這邊駛來。
褚雲羲怔在了原地。
她斜斜坐在車架前,湖藍雙枝花錦繡短襖勾勒出恰好身姿,水綠連珠紋馬面裙的裙邊壓綴着銀線道道,流轉輝芒。
烏發如雲,間墜嬌鳳金钗,潤白珍珠連串垂落,漾漾蕩蕩。背後的陽光倒射而來,幽長巷陌裡青碧一道,本是佳畫景緻,偏偏她手中還持着鞭,朝他露出驕傲的笑。
“你看,沒想到吧?”棠瑤晃了晃雙足,曼曼長裙飄袅微揚,映在他眼裡。
褚雲羲攀着車轅坐到了她旁邊,不禁打量着她持着馬鞭的素手:“你怎麼還會趕車?”
“本來就會呀,您也沒問過我。”她持着缰,看着前方,從容之間帶點小小的得意。
他忍不住又細細打量棠瑤一番:“你是什麼出身?”
棠瑤轉過臉來,想了想,淡淡一笑:“不告訴您。”
褚雲羲一怔,居然氣笑了。“你現在越發肆意了不是?是覺着我無權無勢不能将你怎樣?”
棠瑤愕然:“陛下說什麼呢?這和權勢有什麼關系?您不要以為人人都盯着你曾經坐過的位置,我現在不想說,是覺得那是屬于我自己的事情,就算告訴了您,您或許也不明白。”
褚雲羲郁結在心,不甘心地踏在車轅上,睨她一眼。“你是真将我當成土裡爬出來的陳年舊物?隻不過隔了五十幾年而已,難道我會連人的出身來曆都弄不明白?”
“您先前可不是這樣說的,皇位京城都變了樣,時時事事全都弄不懂。”棠瑤無奈地看他,“至于我的出身,等以後再跟您說。”
“這不就是推托之詞?”他冷哂一聲,“下次也别再來向朕打聽舊事。”
棠瑤好氣又好笑:“我沒事向你打聽陳芝麻爛谷子的事情做什麼?真是小心眼!”
說話間,車子已經靠近歡郎家門口。歡郎早已候在門外,見兩人安全返回,忙幫忙将馬車趕入了院子。所幸他家的位置極為偏僻,周圍也無人來往,院門一關,心才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