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雲羲沒再争論這一話題,隻是淡淡道:“不早了,你休息吧,明日一早我們就離開。”
說罷,他輕輕推開門,走了出去。
棠瑤轉眸望着忽高忽低的燈火,獨自坐在桌邊。
她撐着臉頰思索,衣袖滑落間,露出腕間那赤金細镯。先前忙于奔逃,始終未曾靜下心來,如今看到這镯子,她不禁又記起當時被套上镯子的情景。
其實并非沒有想過,要向褚雲羲說出關于此事的詳情。隻是如果涉及到此,又不可避免會談及自己真正的來曆。一路奔波一路亡命,她甚至還沒能理清思緒,也總還覺得并沒有到向他和盤托出的地步。
如今隻能懷着疑慮重重的心思,将镯子輕輕取下,對着燈火研究半晌,卻也看不出任何特殊之處。
镯上刻有祥雲缭缭,在正中則是雙燕翩飛,相伴相随,雕工精湛,栩栩如生。
然而為什麼在她被送入陵寝前,那個内侍會将此金镯套在自己手腕上呢?
棠瑤思緒紛雜,隻得将金镯重新戴上,起身去到床上。
*
堂屋内沒有燈火,唯有慘淡月光透過白紙窗映出微弱光亮。
褚雲羲慢慢走到牆角,靠着冷冰冰的磚牆坐了下去。他解開衣衫,探手觸及後心,他一直記得棠瑤在墓室中說起過,曾看到他後心有傷,而當時自己也确實摸到了一手鮮血。
然而不知為何,照理說後心帶傷,他根本無法再強撐至今甚至還三次與人交手。如今觸及那微微作痛之處,也隻是覺得有一道傷痕,似乎已經漸漸愈合。
他轉過臉望向黢黑窗棂,橫橫豎豎,交錯如檻。院中起了風,呼呼卷過滿樹枯葉亂舞,窸窸窣窣應是又落了遍地。
虬曲的樹枝黑影映在窗上,宛如破碎痕迹。
他在黑暗裡将暗金龍紋刀鞘置于膝上,指尖撫過,冰涼堅硬。
但那是最最熟悉的感覺。
他閉上眼,腦海中卻依舊是茫茫荒野,皚皚冰雪,鐵甲大軍旌旗獵獵,數萬人勒馬整肅齊聲高喝:“吾皇萬歲!”
聲浪轟然震蕩,散作漫天飛雪。
急旋的畫面攪亂再攪亂,像有尖利的針紮入腦髓,痛楚難忍。他眉間緊蹙,攥住了手心。
*
風愈來愈大,透過窗縫嗚嗚作響,棠瑤本已沉睡,迷迷糊糊被那怪聲驚醒,睜開眼坐起身,聽了一會兒才微微松了口氣。
房中一片黑暗,她小心翼翼披衣下床,循聲走到窗前,想要找點破布之類的将縫隙塞住。正想回頭去點燈,卻忽然聽到院中傳來了緩慢的腳步聲。
她怔了怔,細聽之下卻又隻有風聲呼嘯。棠瑤有些害怕,轉身就想回到床上,然而就在此時,竟又有極低微的聲音混雜于風中飄傳而來。
像是……有人在飲泣。
壓抑、痛苦、恐懼、無助……聲音低弱就像是孩童一般,就在庭院方向,極為傷心地哽咽哭泣。
似乎還在哀傷呼喚。
棠瑤屏息聆聽,終于發覺,窗外的聲音似是在低微地喚着:“哥哥……”
她渾身發涼,甚至不敢打開窗戶張望一眼,迅疾逃回床上,鑽進了被子裡。
窗縫間鑽出尖利風聲,一陣高一陣低,棠瑤蒙在被子裡又驚又駭,身上直冒冷汗。好不容易壯了膽,稍稍露出臉朝着門口喊:“陛下!”
外面卻無人應答,她不敢再大聲,當此危急之時,才發現自己到現在為止,竟然根本不知道他的名字。
驚恐之中,她隻能又用被子将自己蒙住,至少暫時聽不到那飲泣之聲。
也不知過了多久,直到悶得受不住,棠瑤才戰戰兢兢探出頭,聽了許久似乎隻有風聲蕭蕭,才略微平複了一下心情。
然而這一夜她始終難以入睡,混混沌沌熬到窗紙發亮,困得實在不行,才想睡一會兒,卻忽聽外面傳來歡郎驚詫的聲音。“恩公怎麼不見了?!”
棠瑤一驚,雖然頭腦昏沉,還是強打精神爬了起來。匆匆忙忙穿好衣衫,推門一看,堂屋角落墊褥還在,褚雲羲果然不見蹤迹。
歡郎從廚房出來,見到她焦急地道:“我一大早起來準備生火熬粥,怎麼到處找不到恩公,你看這院門都開了,他一個人去哪裡了?”
棠瑤這才望到院門居然半開,落葉鋪滿一地,樹下的馬車依舊還在,唯獨少了褚雲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