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庑下,明豔昳冶的少女握住男人手腕,明晃晃的日光和斑駁的樹影流轉不定地映在兩人身上,如同灑了碎金。
這幅情景叫平時沒事就喜歡蹲樹上的黃雀駭然瞠目,看得頭皮都要炸開。
殿下最不喜人觸碰,就連近身伺候的馮公公也時常要小心翼翼,唯恐惹了不順。
目光飛速在兩人之間逡巡,黃雀眼尖地瞥到太子殿下黑沉的臉色,殺氣湧動。
黃雀心情有些複雜,她閉了閉眼,第一次不忍看見血腥場面。
然而下一刻,預想中的驚聲和流血并未出現。
黃雀心下疑惑,睜開眼睛。
緊接着,她聽見女郎那句“你中毒了”。
聲如絮語,卻仿佛一記重錘轟然落在這庭院中。
袍袖之下,那本想掐上她脖子的手掌,在聽到這句話後生生止住。
謝清硯瞳孔微縮,眼底一片深濃晦暗。
她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奇怪,交雜着極度的不可置信,驚疑,困惑,還有絲傷心,就好像“中毒”的是她。
不過謝清硯此時已經沒時間去細思了,心律陡得紊亂,腦内是天翻地覆的絞痛。
他牙關緊咬,保持清醒,呼吸越來越急促,眼角都變得通紅一片。
攥着他手腕的手還沒有松開。
“松手。”
謝清硯冷聲,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淡而凜冽。
留她一命已是恩賜,竟還不知死活。
檀禾仿佛無所察覺,扣的更緊了,纖長手指隔着衣袖尋到腕骨凹陷處的穴位,指腹帶着不輕不重的力道按壓在上。
動作很是熟練,像是做過千百次。
“不要動。”
她的聲音很幹淨,如林間泉流般柔緩清和,卻隐含一股不容抗拒的意味。
謝清硯平生以來第一次碰上這樣語氣和他說話的,氣極反笑。
下瞬,謝清硯突覺一陣天旋地轉,那股鑽心蝕骨的痛意似如潮水般被漸漸逼退,雖然還有時不時的刺痛,但不至于難以忍受。
意識慢慢恢複清明,眸中血紅褪去。
謝清硯微微怔愣,他垂着眼簾,壓低目光,視線裡一截雪白的頸項低着。
她離得他很近,近到鼻端有一縷若有似無的清淡苦藥香,像朵雲般,輕柔而悄無聲息地将他浸潤其中。
三息後,檀禾收回手,擡起眼簾,兩人的目光撞在一起。
一道明淨如朝露,另一道沉凝若寒潭。
黃雀一直維持着呆若木雞的表情,她不知道該用怎樣的言語來形容她聽到和看到的。
這場景簡直太怪異了。
殿下雖不太看重虛禮,但敢和他這樣說話的,怕是十個腦袋都不夠砍的。
再次出乎意料的是,殿下并未動她分毫。
謝清硯收斂了滿身暴戾怒意,很快恢複慣常的淡漠,少頃問:“你說孤是中毒,那麼,中的何毒?”
他聲音有些啞,或許是劇痛退卻,語氣也緩和些許。
檀禾:“冥霜。”
謝清硯從未聽過這個毒,雙眉略皺。
檀禾緩聲道來。
“冥霜是味無色無味的慢性毒,入體後便消弭無形,因而根本察覺不出會是中毒。”
“初時發作與風寒頭痛無異,但随着時間和發作次數的增加,症狀會愈加重烈,長年累月下來,就如鈍刀割肉般折磨人。最後毒蔓延至四肢百骸,五髒六腑,人會生生疼死。”
謝清硯一言不發聽着,微微蹙眉,她口中所說的症狀的确與自己一模一樣。
“此毒為苗疆霜氏一族所制,極為稀少。據說是以山沼奇烈瘴毒之氣淬煉而成,沾上一點便可穿身入骨,不過霜氏一族早在幾十年前就因仇殺而滿門滅絕了,冥霜也随之銷聲斂迹。”
“故而……冥霜至今無解。”
最後一句她聲音極輕,細聽之下喉嚨仿佛堵上了酸澀,變得有些輕微沙啞。
她停頓了一會兒,低聲卻清晰地道:“方才隻是暫時封住了你的脈穴,感知不到疼痛。”
謝清硯沉吟不語。
苗疆霜氏?
他曾經倒是有聽聞過,此族僻處萬山深澗毒窟中,信奉怪力亂神,善邪毒惡蠱,手法極為陰險毒辣,甚至以孩童來煉制禁蠱。多年來行事放肆,惡貫滿盈,當屬異派中的異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