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一時靜了下來,隻聞輕慢的腳步聲。
謝清硯隻着一身雪白中衣,靜坐于湯池中,發梢水珠順着下颚滑落,滾過喉結,沒入衣襟之下,被水浸濕的衣裳松松垮垮裹着勁瘦修長的身體,隐隐露出恰到好處的肌肉線條。
他雙目微阖,冥霜三日未發作,終于在今晚又開始複發,顱内如針刺般隐隐作痛。
一道陰影籠下來,半掩不掩地罩在他身上。
謝清硯睜開雙目,神色沉靜,目光落在不過離他幾步遠的少女身上。
檀禾俯身坐在漢白玉階上,取出一個塵封已久的小竹匣,裡頭靜靜沉躺着一根形如血線的紅細絲,還有一顆藥丸。
“本來是要給我師父用的。”檀禾垂下腦袋,抿唇,低低說了句。
她将藥丸遞給謝清硯,示意他吃掉。
而後,端過身旁的燭台,小心翼翼撚起這根細線,放置在燭心上。
吞吞吐吐的火舌迅速舔舐上細線,騰起縷縷詭異的血色輕煙,逐漸彌漫開來。
“你在此,這毒不會傷到你?”
謝清硯是第一次見還有這種毒,有些意外,沉聲問她。
檀禾擡眸看他,輕聲道:“不會,其實我身體的确是百毒不侵,但也确實不能醫任何病症。”
長睫在燭火下半垂着,掩住略顯失落的眼眸,檀禾下意識摸了摸手心的疤痕。
那時候,她無比希望家主說的是真的,便是再多的血,隻要師父能好,她都不在乎。
其實早在被師父發現之前,她在煎藥時,便已經放了許多血進去。
可是并未見有任何效果,師父的身體還是一天一天在衰敗。
檀禾很快收斂起思緒,又道:“更何況,你方才吃的那顆藥,與這血煙隻能是一牽一引,片刻之後它自會進入到你體内。”
謝清硯了然。
不一會兒,原先輕蜇的疼痛如沸水般騰起,又似有千把利刃直戳進來,直沖靈台,一瞬間将他湮沒。
檀禾也同樣心跳如擂鼓,漆黑的烏目一錯不錯地盯着他驟然煞白的臉色。
謝清硯心頭氣血亂竄,急劇喘息,緊繃的薄唇溢出一聲悶哼,額角細密的汗珠不斷冒出,汗水滑至鼻梁。
原本俊美的臉因疼痛而有些猙獰,頸側青筋隐現,十分可怖。
“殿下?”
見此情形,檀禾緊蹙着細眉,輕聲喚他。
她又叫了一聲,聲音帶着緊張。
鋪天蓋地的疼痛之中,謝清硯能清晰感受到有另一縷淩厲氣息,竄入經脈,四處遊走,像一陣橫掃的龍卷風,所到之處,盡數摧毀吞噬。
漫長的黑暗中,謝清硯意識恍惚之際,他聽見有人在耳邊叫他,而後,唇中被人輕輕抵入一顆藥丸。
柔軟的指腹在他唇上稍縱即逝,留下微不可尋的癢意。
溫靜又急切的聲音由遠及近,在耳畔萦繞。
“咽下去,這是麻痹神經止疼的藥。”她說。
他依言照做,喉結來回滾動一下。
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劇烈撕扯的痛意才逐漸消退。
血蝕引最終停至顱内,與冥霜交循,兩相碰撞,漸漸有偃旗息鼓的趨勢。
彷佛是經曆了一場生與死之間的拉扯。
片刻之後,謝清硯緩緩睜開雙目,黑沉沉的瞳仁猶如深不見底的漩渦,眼底融有深深血絲。
原先半濕不濕的中衣,此刻被汗水浸透,緊緊的貼在背上。
檀禾眨眨眼睛,湊近細看他的臉色。
而後撈起池中他濕漉漉的手腕,再次切脈察看。
從目前的情形來看,他體内血蝕引與冥霜相持不下,暫時形成一種微妙的平衡。
檀禾一瞬展顔,眉梢漾着喜悅,喃喃細聲:“挺過去便好,之後再走一步看一步了。”
燭火半昏,眼前的視線内一片混亂,謝清硯低垂眼眸望向她。
兩人四目相對,近到呼吸相纏。
謝清硯這會兒嗓子幹澀的說不出話,目光怔怔落在她臉上。
燈火恍惚了容顔,但她笑靥灼目,仿佛盈滿了這個屋子。
方才那一身的疼痛也皆數被驅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