湢室裡水汽逐漸稀薄。
檀禾站定在湯池旁邊,擡手捏了捏泛酸的脖子,轉身向外走去。
那張向來有些微微病白的面容之上,如今被熱氣熏得泛起一層薄紅,秋水含眸,煞是好看。
一陣嘩啦啦的水聲響起。
謝清硯從池中站起身,徹底濕透的中衣裹着修長挺拔的身軀,水珠順着喉結脖頸滑落,沒入若隐若現的胸腹之間,消弭不見。
随着走動,地磚上一行水迹洇暈開來。
謝清硯平日裡穿衣看着竹清松瘦,但此刻卻盡顯不同。
或許是常年行軍打仗,他的身材精壯強悍,肩寬腿長,身上每一處肌肉線條勻稱緊繃,恰到好處。
不過檀禾對此毫無所覺,她徑直撩簾走到外間,目光巡睃一圈,幾案上茶水吃食齊全。
她視線落在一碟糕點上。
檀禾舔了舔唇,肚子實在是餓得慌,她身體不好,自幼羸弱多病,素來都是少食多餐。
方才在用血蝕引的過程中,她不敢有片刻松懈,等一切塵埃落定,方覺得眼前陣陣發昏。
棗糕甜膩綿軟,滿嘴都是淡淡棗香,吃了沒幾口,檀禾想起裡頭還有個病人。
屏風後,謝清硯脫下濕衣,換上馮榮祿一早備好的幹淨寝衣,将腰帶一絲不苟系好。
“殿下吃麼?”檀禾咬着一塊糕走向裡問道。
她的聲音輕柔地響在謝清硯耳邊,異常清晰。
兩人僅一扇屏風之隔,不過一步之遙。
謝清硯默了默,系腰帶的長指明顯一頓,扯過外衫披上,走出去。
他垂眸注視着眼前少女。
隻見她手中正端着一盤杏仁棗糕,仰頭看他,濕漉漉的眼睫下,一雙烏眸充盈着霧氣,微帶詢問。
目光短暫地交觸了片刻,謝清硯便移開了視線,淡淡地說:“不吃,你吃吧。”
初開口時嗓音有些微啞。
謝清硯不重口腹之欲,更别說這些甜食。
檀禾輕輕“哦”了一聲,繼續撚起一塊咬上。
她吃相很好看,小口小口吃起來,咀嚼的時候兩頰會微微鼓起,若細看,能發現吃到高興時,眼眸會閃過一抹亮色。
謝清硯眼底浮現些許意外的興緻,不明白她為何吃個糕能這樣滿足。
不過,經過這些時日的接觸,他倒是有了别的發現。
她沒什麼男女大防、授受不親的觀念。
恐怕若是此刻他身上未着一物,她也不會有任何不自在或是羞怯。
那雙單純澄澈的眼睛反倒是會盯得人下意識别開雙目。
檀禾絲毫未察他在打量自己,一心一意咽着棗糕。
畢竟在她自小到大的生長環境裡,接觸過的男子一隻手都可以數得過來,更何況檀槿也沒教過她這些。
檀禾吃了兩塊便飽了,她拍掉手上殘留的糕點屑,之後一杯熱茶下肚,總算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
湢室沉悶而靜谧,謝清硯朝外走去。
檀禾跟在謝清硯身側,邊走邊交代:“血蝕引這時才初初入體,冥霜應當會歇寂一陣,在這期間若是有任何不适,殿下一定要及時與我說。”
“哦對了,還有,”檀禾揚起下颌,朝他露出自己細嫩的脖頸,手指在上點點,“如果殿下突然發現頸上有顯出血色脈絡,也不必驚慌,那正是血蝕引,一般會時隐時現的。”
謝清硯深遠幽暗的視線自她頸上移開,良久,低低地“嗯”了聲。
垂眸斂目間,眼前晃過的盡是那截白得發光的頸項。
暗夜無聲,寂寂月光灑落在廊前。
廊下,馮榮祿久久伫立,看到屋門打開,兩人出來的那一刹那。
他當即眼一熱,險些老淚縱橫。
馮榮祿趕緊背過身,雙手合十地微微念叨:“元後保佑,元後保佑。”
……
不知是否是那晚藥浴的緣故,謝清硯這幾日總覺得他周身萦繞着尤為清晰的藥香,無論他換了多少件衣服,依然還在。
和她身上的一樣。
不苦澀,聞起來莫名的舒服。
“……殿下?”
猶豫片刻,朱鹮還是出聲喚他。
話落,他能明顯感覺到,殿下的神情微微一僵。
謝清硯斂起思緒,那張向來古井無波的面容上,罕見的出現了一絲變化。
他沉聲:“繼續。”
朱鹮清清喉嚨,正色道:“據屬下那晚交手來看,那幾個刺客可以肯定是二皇子的人。”
二皇子謝清乾是董貴妃之子,董貴妃位列四妃之首,母家正是當今聖眷正濃的大司馬董淳峰董家。
謝清硯微微一哂,似乎早料到會是這個蠢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