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今時不同往日,解不開的題已經不是挑戰了。沖着陳感知這張臉,禮貌溫和,謙遜怡人,寬肩窄腰大長腿。
這是道送分題啊!
工位在傅集思對面的陳老師挽了挽頭發到耳後,壓着嗓子說:“我來吧,我入職比較久了,對學校比較熟悉,應該能幫得上忙。而且都是陳姓,說不定合作起來會有默契。”
廖老師不知道哪裡變出來的水杯,擰緊杯蓋,往陳老師桌上一放,說:“陳老師,感知他不姓陳,後來改姓的。”
“啊?”陳老師顯然愣了,“那默契總得慢慢磨合呀,這和姓氏倒是沒什麼關系。”
“是呀,沒什麼關系。不過默契這種事,原先就有的大概會比後來磨合的要好些。”
領導在場,有些能搶的活還是得做做樣子,發揮一下主動性。這時候人高馬大的劉老師開口了:“校長,我覺得我行。我力氣大,髒活累活都不在話下,哪能讓辦公室裡女老師去幹那些呀!”
校長:“我看行。”
廖老師挑挑揀揀,還是不合心意,替陳感知還有校長做了主:“女老師怎麼就不能幹那些活啦!這位老師講話要三思而後行啊。剛剛也說了,默契這事原先有的比後來磨合的要好,我看啊——”
他停了停,朝傅集思看過來,親親切切地夾起嗓子:“傅老師,我看你行,和感知認識這麼久了,默契還在的吧。”
被點名的傅集思沒壓住聲音,也“啊?”了一聲。
一束束投來的目光像影棚裡的鎂光燈,傅集思覺得自己除了大學上台做presentation之外,沒那麼矚目過。
陳老師看她一眼:“原來早就認識呀。”
劉老師也說:“害!早說嘛。”
傅集思頭皮一麻,好像握了個燙手的山芋。
怎麼回事啊!她隻想當個渾水摸魚的小透明啊!
“我……”
廖老師又說:“以前你們倆還老來幫我改作業登分來着,感知名字要是記不起來,你該不會連這些小事都忘了吧。”
她勉強擠出笑臉,說:“好像還……”
“記得的嘛!”廖老師接了她的話說,“我就知道,那這件事交給你們多放心多省心呀!”
對視廖老師需要一秒,再對視陳感知經過了三秒,最後對視校長的時候,傅集思又被他的爽朗吓到。
校長:“這位傅老師和咱們感知……?”
廖老師說:“以前同學。”又強調:“同班同學。”
“那敢情好,”校長拍案決定,“那就傅老師吧。傅老師配合感知這邊記錄數據,提供一些學校力所能及的幫助。我也是剛來,對這都不熟悉,聽說這澎楊50年來都沒什麼變化,既然你們倆都是校友,那正好啊,你們一定能把事辦妥,我相信你們啊!”
“……”
左邊是廖老師一頓誇,右邊是校長拍好稱好,再看同事們的眼神,複雜惋惜羨慕,一應俱全。
傅集思突然懂了騎虎難下的意思,勉強維持住表情,把臉别到看不見陳感知的那一側。
*
南門空地面積不小,因為常年空着這塊地,導緻望進來實在不美觀,所以南門這麼多年一直被閑置着。
陰影區裡,傅集思拿着瓶水,擰開瓶蓋遞給打量完面積走來的陳感知。
陳感知見隻有一瓶,問她:“你的呢?”
“我不喝。”
他拍拍手上灰塵,接了水,手指碰到她的,說謝謝。
好像意有所指,話裡有話地内涵些什麼,傅集思徑直一塞,瓶口撒了些水出來。
那天她喝醉,陳感知送她回家,下車前喊住她要讓她說“謝謝”。她心裡存了些鄙夷,嗤他不夠大度,于是頭也不回地道了句“感謝”就走了。
毫無感情。
陳感知甩着手上沾到的水說:“集思,你脾氣變大了。”
“你陰陽怪氣的本領也變強了。”
他适時地話題一轉:“廖老師還說你不記得我了。是我這些天沒來找你所以被忘了嗎?”
“沒有啊,”她說,“我記着你呢,差點都要記起你原來姓什麼了。”
“那你說,我原來姓什麼?”
“我哪裡知道。我連你改過姓這回事都不知道。”
陳感知握拳抵在唇邊,看樣子是掩飾住了偷笑。
“笑什麼?”她莫名其妙。
“笑你,好集思。”
他從嘉嘉那裡學來的。
清清爽爽的聲音被他這樣油膩膩的話一攪和,傅集思起了身雞皮疙瘩,縮起肩膀說:“專業一點,陳先生,現在是工作時間。”
“好吧,傅老師。”他喝完水擰好瓶蓋,無比自然地又遞還了回去。
傅集思瞟他:“幹什麼?”
“麻煩傅老師幫我拿個水,我系個鞋帶。”
“哦。”
後腦勺從她面前俯下,一直到完整露出,一半在光裡,一半在陰影裡。他蹲在自己面前,單膝點地,正在專心地糾纏他的鞋帶。
有些記憶好像沖破平行時空,突然和面前這個陳感知重疊。
尤其當他開口問的時候:“校友專欄怎麼樣了,還是寫不出來嗎?”
他直起身,完全走到陰影裡,傅集思後退一步:“你怎麼知道的?”
“廖老師提了一嘴。”
想來也是。
她“嗯”了一聲。“寫不出來,不知道寫什麼。”
“試試寫我們以前的事。”陳感知說。
傅集思語氣平淡:“沒什麼好寫的。”
“寫救助流浪動物,關愛空巢老人,做好人好事不留名,能寫得還是挺多的。”
“是嗎。”她淡淡點頭,眼裡沒什麼波瀾,“我都忘了。”
陳感知卻不受打擊:“那我替你寫吧。”
驚喜來得太突然,以至于表情不受控變成了驚愕,傅集思說:“什麼?”
“我替你寫,你不記得的事情我幫你寫出來。”他微微笑,歪着腦袋看她,不在光裡也顯得燦爛無比,有那麼一瞬間,傅集思晃了神。一半頭發落在光下,曝光過度得好看
末了,陳感知補充:“不需要報酬,也不用署名。”
“那你圖什麼?”
“圖幫失憶的人找回美好瞬間。”
腳步倒退,一步、兩步,陳感知繼而又走到光下。好像記憶回溯,十七八歲時每一個這樣的陳感知都與現在的實體重合,少年意氣風發,背後是磅礴宇宙,有百分之兩百的可能和無以複加的美好。
那時候,她心向之,神往之,一如此刻——
心跳動,翻起死水生活裡的一次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