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斂坐在案後,眼眸微阖,蒼白的臉色平靜得看不出多餘的情緒,前額及兩側鬓發濕透,仿佛剛被人迎頭潑了水,洗得眉目愈發清晰,宛如工筆描畫,精巧細緻。
見他閉目不言許久,岚兮心知是沒什麼吩咐了,便揮手示意率衛都退下。
隻是,血沾了臉,潑水洗淨,卻能在心底留痕,殿下沒有扯下臉皮,已是對自己的仁慈,也不知那倒黴縣主未來會得個什麼下場......
岚兮腦子裡閃過那張窈麗貌美的臉蛋,心道自己多慮。
殿下向來心思多變,宛如懷春期的小娘子,這麼多年來,他就從未參透過,白費腦子,不想也罷。
“岚兮。”
傅斂閉着眼,語氣如常,“我觀金貴妃今日那身打扮極好,你去換來看看,往後興許我與太子妃的房中事用得上。”
岚兮:“......”
且不說殿下為何突然找茬,今日殿下去見聖人,的确是奔着膈應金貴妃去的。
金貴妃能勾纏聖心多年,自有一番本事,但在膈應金貴妃一事上,殿下也頗有心得,甚至引以為樂。
若非榮安縣主突然進宮,還能讓金貴妃在後殿多抓心撓肺一會兒,願意知會聖人和解一事,多也是為此。
雖說如此行事肆意荒誕了些......
岚兮看了眼殿下,說完那句話,那張不帶情緒的臉好似溫和許多。
算了,殿下高興就好。
......
孟深這幾日都宿在署衙。
中秋将至,宮中設宴賞月,孟深作為千牛衛中郎将,掌管宮中禁衛布防,自是最忙碌的,且因這幾日敬國公抓刺客鬧得滿城風雨,京中巡防的金吾衛忙得腳不沾地,宮城防衛更要比往年戒嚴數倍。
直至中秋前一晚,孟深才尋了個間隙回家一趟,剛進府,便聽管事來報,今日東宮來人征詢,大娘同意銷案和解。
孟深腦中一空,甚至想不起去找女兒,氣勢洶洶扭頭便要沖出門去。
“阿耶留步!”
有聲音遠遠傳來,然而孟深正值怒火沖天,什麼聲音都聽不進去,腳下生風,眼看就要邁出門檻。
“阿耶!”
“阿耶去不得!”
連聲呼喚,急促又夾帶哀求,孟深滿腹積怒的思緒到底被這聲音給牽回些許,步子一頓,終是回了頭。
回廊裡一盞燈火蜿蜒而來,燈後人影逐漸清晰,小娘子覆着面紗,提燈跑來,氣喘不已,燈火照亮她深蹙的眉眼,憂色濃重,不失驚惶。
“阿耶留步,聽兒解釋!”
“這麼晚了,你還出來做什麼!好生歇息,其他事情不用你管。”
孟深難得對她冷下臉,“我這就進宮去問聖人,他敬國公府的人犯下這等惡行,還有臉提和解?豈非欺我孟家無人!”
“阿耶!”
孟秋瑾追下石階,踉跄着跌了一跤,燈籠往前滾了老遠,婢女驚呼,欲上前攙扶,她卻不理,腿上磕疼了,也隻顧仰頭哭求。
“阿耶千萬莫去!”
孟深回頭一看,登時驚怒,“都呆站着做什麼!趕緊把娘子扶起來!”
婢女們慌忙擁上前攙扶小娘子,孟秋瑾剛要站起,便覺膝蓋一陣鑽心的疼,身子一歪,忍不住吟痛。
“叫你魯莽,夜裡看不清路,還這樣在府裡跑。”看她連站都不穩,孟深隻好耐下性子往回走,喝令奴婢去坊内尋醫者。
“阿耶!”孟秋瑾伸手猛地抓住孟深的衣袖,面露哀色,“聖人金口玉言,此案已成定局,再難斡旋,此時若進宮,觸怒了聖人,反要教敬國公府看了笑話。”
一提起這個,孟深壓抑的怒氣便卷土重來。
“若非你答應和解,事情又怎會是這般局面,此事擺明了是他敬國公府傷人在先,又有東宮督查此案,想必很快就能查清,你糊塗啊......”
孟深拂袖重重“嗳”了一聲,臉色難看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