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聽又是個顧家女,心想依皇帝的性子,多半也是賜花了事,果不其然,顧盈盈入殿後,皇帝連開口問話的興緻都沒了,太後便也就走個過場,問道:“可有才藝要獻?”
顧盈盈道:“臣女資質愚笨,并無才藝可獻。”
太後覺得有些稀奇,問道:“是真無才藝可獻,還是沒備才藝?”
“臣女信佛,佛家向來講究順其自然,若臣女能合陛下和太後娘娘眼緣,僥幸入宮,那是臣女的福分,若是不合,便也是臣女的命數,無須強求。”
說着,顧盈盈悄悄地挽了挽衣袖,使得手臂上的那串佛珠露了出來,
太後瞧見顧盈盈手上帶了串佛珠,輕點頭道:“似你這個年歲便帶佛珠的,卻也不多。”
顧盈盈道:“不瞞太後娘娘,臣女八歲那年便同家人離散,此後流落民間,幸得一庵堂齋主收養。臣女自幼便帶發修行,日日吃齋念佛,為離散的親族祈福,好盡孝道。也是佛祖庇佑,讓臣女能在數年之後,真與親族團聚。
太後禮佛多年,聽了這話便覺親切,再細看顧盈盈粉黛薄施,珠钗少戴,衣衫素雅,更不住點頭。
“來了京城後,臣女也不敢抛下修行,平日裡常去慈恩寺禮佛,去的次數多了,便也有幸結識了玄知大師,還同大師論過幾回佛法,受益委實匪淺,手上的這串佛珠便是玄知大師所贈的。”
“慈恩寺的玄知大師也算得上是位得道高僧了,你能同他談佛論禅,還得其相贈佛珠,可見确然是個有佛性慧根之人,難怪哀家見你打扮幹淨,神情甯和。”
顧盈盈聽得如此誇贊,也隻是淺笑,并無大喜之意,正契了佛家的寵辱不驚、佛心清明,太後見之,又平添了了幾分好感。
“向佛之人,多是菩薩心腸,與世無争,倘若宮裡面多幾個這樣誠心向佛的,何愁宮闱不甯?皇帝你說呢?”
顧盈盈聽太後如此一問,便知計已成,局将定,這數月來抱佛腳的功夫沒白費。
豈知卻聽皇帝道:“母後說的極是。隻不過說起這佛,朕倒是想起,前些日子得了一本禅宗典籍,是南唐時候的《祖堂集》,朕閑來翻閱,發現裡面有段對談,煞是有趣,顧小姐可猜得出是哪段?”
聲音自遠而來,落在顧盈盈耳中,有些不真切,不真切得叫她竟憶起了一位故人。
這世上,怎會有如此相似的聲音?
顧盈盈身子輕顫,眸子上籠了一層薄霧,半晌後,才回過神,将頭又埋低幾分。
“臣女不敢窺探聖意。”
皇帝道:“這對談出自卷十二仙宗,一位叫長慶的弟子問他的師父,這修行有什麼捷徑可走。師父聽了這話,便訓斥徒弟,修行哪裡有什麼捷徑,修行走捷徑,實屬惡行。”
若是旁人聽了這話,定不會多想,可顧盈盈聽着,卻覺這皇帝字字句句都在諷刺自己,但他高居龍庭,怎會知曉自個臨時抱佛腳之舉?
約莫隻是巧合罷了。
皇帝接着道:“徒弟聽了這話,便不服了,對師父說,你自己答不出,便仗着師父的身份,拿這些話來糊弄我。”
言至此,皇帝停住,龍目攜着笑意,盯着垂首的顧盈盈,低聲又道:“顧小姐,你既是在庵堂長大,那定是熟讀佛經佛典,你說說,這位師父是如何回的?”
太後聽到此便知曉,皇帝已起刁難之意。
隻是,皇帝厭惡顧家女,直接撂牌子便是,又何須還出什麼題,說這般多的話?
話落,顧盈盈久久不答。
她不是沒讀過《祖堂集》,也不是不知曉這段對談,正是因知曉,故而才不敢答。
隻因那師父的回答隻有四個字“先撩者賤”。
此話并無深意,便是按字面上解,誰先發難,誰便是那犯賤之人,若顧盈盈真如實在禦前道出這四個字,那豈非是在說方才故意刁難自己的皇帝是犯賤之人?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如此一來,便也正中了皇帝下懷。
皇帝似看穿了顧盈盈的心思,笑意漸斂,道:“顧小姐答不出?那朕便有些懷疑了,你當真是在庵堂長大的?”
鎮定如顧盈盈,此刻後背也已隐隐有冷汗滲出。
答了是犯上,不答是欺君,答是錯,不答也是錯。
那究竟是答還是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