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幹物燥,酷熱難耐,烈日當頭,蟬鳴聲不厭其煩地在這熱天裡鳴叫,吵得人心煩。林蔭之中,葉片都被曬得卷曲起來,清霜坐在一條瘸了腿的凳子上,不耐地等着夥計煮茶。
不遠處,車夫還蹲在修着車軸,哼哧哼哧,半天不見結果。
顧雲籬在醫館裡枯坐了幾天,翻遍顧方聞留下的那兩本書都沒什麼頭緒,便暫且擱置了尋找病根一事,約莫着上次給林慕禾留下的藥也快吃完了,她打發了人再去送了副新藥,然而一連等了許久,不見送藥的人給個回信,也不知究竟出了什麼變故。
心裡有些不祥的預感,顧雲籬擔心更甚,加之這些天實在毫無進展,一個念頭便油然而生:與其在這裡擔心,倒不如自己親自去看看。
然而這馬車走了一半,車軸卻轟然斷了,馬匹受驚跑出去二裡地遠,車夫撒丫子追了許久才追回來,便隻能暫時在這荒郊野外的茶攤稍作修整。
先不管這荒山野嶺人迹罕至的地方為什麼會有人在這擺攤賣茶,從今天租馬車開始,這一行就處處透着不對勁來:剛好僅剩的車,剛好被封閉的官道,剛好在這茶攤邊壞的車軸,巧合太多了就不是巧合了,十有八九是人為。顧雲籬早先與顧方聞一道遊曆時,這種事兒經曆地不少,久而久之便成了經驗。
這畢竟不是在官道之上,她不得不提起精神,時刻戒備着周身。
愣神的刹那,林蔭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顧雲籬循聲而望,看見一個衣衫破敗卻穿得嚴實的男子,頭戴鬥笠,後背一個破爛布條纏成的包向茶攤走來。他腳程極快,三兩下走到茶桌旁,伸腳勾來一張凳子,随意坐下。
他動作大馬金刀,不拘小節,一副行走遊曆的江湖客模樣。
茶水終于煮沸,咕嘟咕嘟冒泡,沒人說話,一時間,這寂靜的林子裡有些說不出的詭異。
清霜趴在桌上,目不轉睛地盯着這人,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來他到底長什麼樣,饒是自己目光灼灼,也不見他有什麼反應,盯了半天,她悻悻收回了目光。
那夥計終于提起茶壺,捏來兩隻粗口碗盞給兩人滿上:“茶好了,您慢用。”說罷,提着茶壺又去找那江湖客,給他添了一碗茶。
來曆不明的茶攤和不知成分的茶水,顧雲籬隻看了一眼,就不動聲色地把茶水倒到了地上。
“夥計,”那江湖客開口,一手端起茶碗沒有絲毫猶豫地将滾燙的茶水灌進肚裡,“今日官道為何不通?”
“嗨喲,客官不知,前幾天官府就貼了布告,有貴人借道途徑,早就派人清理了那條官道,不準咱們平頭百姓用呢。”
這臨雲鎮倒也是個水淺王八多的地方,四處都是貴人了,清霜在一旁默默在心裡吐槽道。
顯然這江湖客與她想法一緻,鄙夷道:“貴人?什麼勞什子貴人犯得着百姓改道給他讓路?”
那夥計臉上表情不自然了一瞬,繼而唏噓:“如今官家眼瞅着……呃,那做兒女的不得回來看看?咱們大豊地界四方都有封王,這回指不定是哪位皇親國戚呢。”
說完,他頓時覺得脖子涼涼的,好險一句話,這要是叫官府聽去了,不得掉半截腦袋?
好半天不見那人修好車軸,顧雲籬幾乎确定了,這幫人必定不懷好意,自己與清霜遭人算計了。看着茶攤夥計在應付那江湖客,她抓住機會,扔下幾文錢就要起身離開。
然而,還未等她起身,耳邊便爆起一陣巨響!
“砰”!
她下意識地回過頭,一時間瞠目——這不過眨眼的功夫,那江湖客便一頭栽在了桌子上昏迷過去,不省人事。
簡直不敢想象那茶水裡究竟下了多少蒙汗藥,這地方攔路的匪賊還真是淳樸生硬,思罷,她立刻拉起清霜就跑!
那夥計一托盤狠狠砸在江湖客後腦勺上,一把從旁邊的木簍裡抽出來一把生鏽的長刀,輕車熟路地吹了聲口哨。
腦中警鈴大作,顧雲籬刹住動作,隻聽林蔭之外一陣窸窣,沖出來一群個個手拿大刀的匪賊來,氣勢洶洶,來者不善。
看來官道封住也不是百害無一利,至少這群年年被官府逮的滿山跑的山匪可以趁着這幾天來沖一沖業績了。
“小娘子,哪裡去,怎麼不喝茶?”見那最大的威脅已經被藥得昏迷不醒,這夥計也終于撕破本來就不怎麼完美的僞裝,獰笑了一聲。
清霜不與他廢話,抄起一條凳子便要砸開一條路,這一招聲東擊西,叫那群山匪一個激靈,反應過來時,兩人已經跑出去一丈開外!
顧雲籬抽空掐着手指算了算,今年自己既不逢九也不犯太歲,怎麼倒黴事一件跟着一件來?
然而還沒跑出去多遠,後面又圍上來一群衣着打扮與那夥計不盡相同的人來,看這架勢是有備而來,自己與清霜大概也不是第一個被蒙騙到這的人。
“兩位小娘子,放下身家盤纏早早從了我們,免得多受皮肉之苦吧!”為首的人長相猥瑣,額頭還有油津津的汗,看得人反胃。
顧雲籬與清霜面無表情,這話自從跟着顧方聞遊曆後,聽得耳朵都快起繭子,對兩人絲毫沒有起到威脅的作用。
見兩人對自己的恐吓無動于衷,那人氣急敗壞,一跺腳,“哇呀呀”叫着就揮刀砍了過來。清霜一眼就看出來這人是虛張聲勢,下盤不穩,當即起腳擊起一塊石頭,飛打在那人膝蓋關節,隻聽“嗷”得一聲嚎叫,他身下一空,倒紮蔥似的臉着地在林間土路上杵了二尺多遠。
下一刻,這群人便爆發了。
清霜招式狠戾,反應迅捷,沒一會兒便弄倒了兩三個。
相反,站在原地的顧雲籬就顯得有些孱弱無力,任意拿捏了。
餘下一人覺得勝券在握,舉起手中的武器便沖了過來——可還未碰到眼前這女子的衣袖,眼前便“騰”得爆開一陣血紅色的粉霧,皮膚傳來陣陣蝕骨般的劇痛,他頓時便哀嚎出聲:“啊啊啊!!”
顧雲籬後退了幾步,扔出一支銀針封了那匪賊的喉,身後傳來疾跑聲,她一震袖口,那支金钗順着裡衣滑倒了掌心,她迅速抓住钗子,猛地起掌、翻腰、瞄準、狠狠刺下!
“噗嗤”一聲,鮮血奔湧而出,濺到她眼眶邊,沾濕了睫毛,那匪賊大張着口,脖頸間的動脈破裂,鮮血如泉湧,飛得到處都是。
顧雲籬躲避不及,“咚”得一聲被他壓倒在地,疼得她視野一黑,眼冒金星。粗喘了兩口氣,目光略過身前的匪賊,猛地一驚。
那原本暈過去不省人事的江湖客竟搖搖晃晃站起了身,看起來并不清醒,他勉強站起,在一陣刀光劍影和金屬碰撞聲中扯着嗓子大罵:“格老子的!你們這幫泥賤賊,敢在這害我!”
他取下了鬥笠,一把打掉了一個山匪扔過來的長刀,這麼一下,那鬥笠上便被削開了一道口子。
說話間,他甩了甩腦袋,将背在身後的那個爛布條纏開,取出了一把漆黑的彎月長刃!
“找死!”這群人立刻換了目标,組了個顧雲籬看不懂的陣型就莽了上去。
隻見那江湖客手起,刀刃如飛燕低略而過,幾陣皮肉開裂聲,那可笑的陣型便分崩離析了,血液一半煙花似的飛起,一半又順着長刃滑下,在刃尖聚成滴,噼啪落在地上,滲進了滾燙的土地中。
清霜也早已煩了眼前這人狗皮膏藥一樣的纏鬥,屈膝提踵,一腳踢在他臍下三寸之地,毫不留情。一陣殺豬似的哀嚎過後,她利落地收刃,終于結束了這場惡鬥。
回過頭去,那江湖客結束了激戰,連刀都還沒來得及收起,啪嚓一下,再次臉着地摔在了地上,蕩起一陣塵土,他嘶啞地叫喚了一聲,徹底沒了聲,整個人埋在地上,隻剩下顧雲籬和清霜面面相觑。
兩人後知後覺,趕緊跑到他身邊。
顧雲籬摸出一顆藥塞進他嘴裡,等了半天卻不見他醒,她心中大駭,一度懷疑是自己制藥的配方弄錯了,放在鼻尖下聞了聞,仍然沒有什麼端倪,耳邊卻傳來此人輕微的鼾聲來。
一瞬間,顧雲籬莫名生出來扇人的沖動。
清霜感同身受,并且付諸了行動——她揚起手在那江湖客髒兮兮的臉上扇了兩巴掌,啪啪兩聲,終于見他朦胧轉醒。
“大俠,你醒啦?”清霜咧嘴一笑,收起手掌,“方才多謝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