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回去吧。”孟窕看着手中的梵印,眉頭微皺。此梵印乃是一位佛道大能煉成的法器,對妖邪的感知極為靈敏,未曾出過差錯。
隻是方才在屋裡時,梵印卻表現得有些奇怪。
若說它毫無動靜倒也不算,但總計隻閃爍三下,這讓孟窕不太明白背後的含義。
正常講,如果感知到妖邪的存在,梵印當常亮才是。她蹙眉思索。
幾個人回到馬車旁。
蒼穹幕落,明月被厚重的閑雲半掩,參差錯落的雲層将月光搗碎,落在地面上明明滅滅。
雲影重重,萬籁俱寂。
“噼啪”
木柴被火焰吞噬,細細的火苗很快漲高,流動着,在這深沉的夜色中灼燒出恒定的光。
漸漸地,林依依開始感覺身體又熱又冷。這是種很奇妙的感受,就像把一個人拆成兩半,一半放在冰水裡泡,一半放在火上烤。
她将冷的那半邊靠近火堆,然沒過多久另半邊更燙了,隻得再度遠離火焰。
就在她屁股扭來扭去,找不到合适的那個點的時候,孟窕理理衣袖起身了。她道:“雖然佛道梵印在芳姑娘的家中沒有查出什麼,但我總感覺不對,所以想晚上去村子周圍再看看。”
她想了許久,隻能推測,這桃花村确實有妖物存在,隻不過此妖極善隐藏,所以梵印才這般反應。
為慎重起見,還是在村子裡多查查比較好。
瞧見少女投來霧蒙蒙的目光時,孟窕一頓,莞爾道:“依依若是倦了,可回馬車裡休息。”她還以為林依依是困了。
林依依想阻止她不要離開,然一張口,卻不記得自己原來打算說什麼了。
腦子攪成一坨漿糊,有一件關鍵的事情,她想說的,但每每開口,聲音卻堵在嗓子口發不出來。
她沒發現,食指上那張小口正無聲地咧開,譏笑着少女的掙紮。
這時祁青霄也拿起劍,悶聲道:“我和你一起去。”
孟窕想了想,便也同意了。臨走前,她留下一張符,囑咐林依依若發現什麼可撕碎那張符,這樣她可立即感知到。
人少一半,安全感也驟失一半。
林依依将符紙揣在兜裡,扭吧扭吧,下意識朝這裡唯剩的一個人靠近。
距裴念之近一點後,那股子半冷半熱竟褪去些,腦子也稍許能轉動了。
林依依摩挲着下巴,用遲鈍的大腦思考半天,最後鄭重道出一句:“我覺得我今天會出事。”
這不是誇張,根據她閱盡無數恐怖片的經驗,她這絕對是中招了。
本以為會得到旁邊人儀式化的關心,再不濟也是淡淡一聲“林小姐”,但遲遲沒有回應,讓林依依不免有些奇怪。
她擡眸,卻見青年注視着火堆兀自出神,眸子在火光的映照下綽綽不明。
林依依心下輕“咦”一聲。
她又靠近些許,歪過腦袋:“裴大哥?”
這一聲倏地拉回青年的思緒,他轉過頭,唇角勾起一個極淺極淡的笑來。
他常笑着的,那笑總是恰到好處、不多不少,就像他習慣了這麼笑,就像他隻會這麼笑。
笑得冷淡而疏離,讓人難以接近。
林依依喜歡捕捉他潛藏在表面笑意下乍現的那點子情緒波動,不論躁意還是困惑,不論憤怒還是平靜。她就像一個收藏家,将青年碎片般閃逝的那些情緒一張張撿起來,收攏了,存在玻璃罐子裡,獨自欣賞。
隻有這樣,她才能感受到,眼前的這個人,他是一個人,而不是一具被操縱的木偶。
但現在不一樣。
青年明明看着她,在他的眼底卻找不到她的身影。那雙緞子似的眼眸裡,有着萬物俱寂的寒意和極緻的漠然。
他将自身抽離,以一種極度客觀和冷淡的立場俯視她,也觀察着他自己。
他在審視他的内心。
“林小姐,何事?”
一句話隔出一條鴻溝,他拒絕着她的接近。
撐着上半身細細打量青年微笑的面容片刻,林依依猝然也揚起一個大大的笑來。
她搗鼓搗鼓,三兩下從頭上扯下發帶,然後遞到他身前。
大紅的發帶安靜地躺在少女手心,裴念之唇角弧度斂去些許,他視線上移,不明白她這麼做的意義。
林依依讨好地笑笑,指指他的手:“裴大哥,我怕我晚上會夢遊,要不咱倆把手綁一塊,回頭萬一我半夜起來了你也能發現。”
沒了發帶的捆縛,少女濃密又柔軟的發聽話地垂落在肩頭,如同一匹光滑秀麗的錦緞。
他還記得,那長發在日光的映射下有多麼耀目。
“你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啦。”她沒給他拒絕的機會,一抹柔軟募地貼上手背,裹挾着若有似無的柑橘清香,那烏黑的發也順勢蹭到他下巴上。
裴念之指尖一顫,下意識躲開,卻被林依依“哎”一聲,一把抓住:“裴大哥,你别亂動,我不好綁。”
“林小姐,你是不是太過...”自說自話了些...
裴念之的語氣帶着刺,林依依聞聲仰頭,被那雙瑩潤的鹿眸注視着,他一窒,後半句話不知怎麼吞進喉嚨,再沒有出來的機會。
叫了她又不說事,林依依撇撇嘴,低下頭,繼續折騰。
她動作慢,單手也不方便,綁幾次都沒綁上。
少女和暖的體溫以細水長流的耐心一點點染到他身上,似乎不把他變得同她一樣便不會罷休。
裴念之别開臉,盯着躍動的火舌,将将冷靜下來的心又變得焦躁起來。
終于綁完,林依依打個哈欠,揉揉眼睛:“裴大哥,我有些困,就先睡了。如果晚上有什麼動靜,要把我叫起來哦。”她不放心,再次強調後半句:“一定要記得叫我起來!”
說完,她将腦袋埋到臂彎裡,沒多久竟真的睡去了。
裴念之不可思議地盯着酣睡的少女,餘光被腕上熱切的紅色刺到,他募地閉上眼。迷茫就像檐下落雨,飛濺如珠,一滴一答敲打在心間。
為何他總會被她牽動心緒?
為何她能那麼輕易挑動起他的心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