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思忖至此,連忙問王夢吉:“你可去監刑了?如何?”
一道幽涼的合香氣息,籠在周玉臣身側,隻聽王夢吉道:“扈九受了刑,已不省人事。紀察司在等周司正回去定罪,眼下有說編管的,也有說充軍的,還沒個定論。”
太子沉吟片刻,問周玉臣:“以你之見,當如何?”
周玉臣心如擂鼓,道:“不如讓他去燕州戴罪立功?眼下燕州有山賊作亂,都督府受命剿匪,如扈九随同,一則可替殿下犒賞将士,振奮軍心;二則可代殿下去燕山的雷台觀,挂袍行香,為皇上與殿下祈福。等他履職歸來,有所長進,自當拜謝殿下的指教。”
太子颔首:“就這麼辦吧。告訴扈九,讓他實心做事,好好改過。”
周玉臣應了個是,捧着幾個果子退下。
待下了樓,周玉臣才驚覺自己的中衣濕透,右眼突突的脹跳着,身體發沉,頭疼目脹。更糟糕的是,腹部隐作墜痛,定是癸水将至。
此時大雪初霁,一輪滿月朦朦胧胧的貼在夜幕上,殘雲方斂,天地清徹。周玉臣披着一身冷豔孤光,等不及換衣袍,忍痛趕回紀察司。
甫一進門,金不換看見她臉上的血,便驚得跳起來:“怎麼弄成這樣?”
說着他又憂心忡忡起來:“連你都被罰,這回真是死梗了!”
周玉臣摸了扈九的脈搏,懈了口氣:“别怕,太子仁德,扈九斷為立功贖罪。”
她将裁決說與金不換,又讓内官取了關防牌将扈九送出宮。
扈九的小跟班一直候在外院,他兩眼含淚,進來便拜:“得蒙厚意,此恩難報,小人給司正爺磕個頭。”
周玉臣捏着小火者遞來的熱茶,猛灌了一口:“甭磕了,趕緊把你們爺送回去,速速找個大夫,趁早打點行裝才是。”
小跟班自去了。那頭金不換的文書已寫妥,見周玉臣情形委頓,眼神發眩,不由擔憂:“司正,這裡有我照看,你且回去歇息。”
不料周玉臣盯着手上幹透的血漬,喃喃道:“隻怕他要怨我,不服斷遣。”
“文死谏,武死戰。我們這等不文不武的刑餘人,争什麼清名呢?内臣不載會典,實為家奴,名垂青史者古今幾何?扈九自會明白司正的苦心。”金不換給她換了熱茶,安慰道:“況且他年少有為,隻是天年不齊,興許另有一番造化呢?”
周玉臣颔首,道:
“确然,眼下燕州盜賊群起,朝廷正是用人之際。不過我聽說燕州盜賊不同一般遊寇,他們原是雲州的饑民潰卒,雲州被占後,自發結成巡社。雖不法,亦有堅守拒敵之輩,對虜騎悍無所懼,竟也收複了雲州幾處城鎮。朝廷此番剿匪……”
後半截話被周玉臣吞下,她緩緩起身,拍了拍金不換的肩:“今夜有勞你。”
金不換接過小内官送來的披風,給她嚴嚴實實的系上,囑咐道:
“回去着人煮一碗蔥姜水,疏散一疏散就好了。什麼雲州燕州,都别再思量,朝廷都沒說要收複雲州,那幾個盜賊又能堅持多久?最後不過是跟海洲、蔡州一樣罷了,劃分而治麼!”
周玉臣再次稱謝,不再贅談。
一路到廊下家,雪月相宜,玉蟾滿碩。周玉臣衣袍靴履,都半寒半濕。周炳見她遲遲未歸,以為是被群玉殿袢住了,後來聽說扈九、雁翅樓一事,急得要出來尋人。
兩人一照面,周炳由憂轉怒,揸開五指,蒲扇大的巴掌就要扇在她面上。但見她腳步虛浮,唇色發白,半張臉都給血糊了,那巴掌又變成了攙扶:
“直愣愣站在外頭做什麼?喝西北風嗎?”
周玉臣指了指天上的明月,涎皮賴臉道:“兒就是見這月亮,真好啊,忽地有了詩興。”
“還有心思吟風弄月,等回了家,我再與你算賬!”
周炳罵罵咧咧,招呼小火者們打起爐子煮姜湯。
周玉臣不做言語,心底卻道:“算世間,哪有平分月?”
這正是在四皇子那看到的半句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