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玉臣任由他攥着領子,她攤開雙手,好脾氣地笑着:“幹爹,等陣先!”
“我就這一件織金曳撒,您要不先松開手,容我慢慢認罪?好吧好吧,先說那雁翅樓,我一路通行無阻,可見太子爺是知道的,怎能算擅闖呢?至于今日……”
話音未了,周炳冷冷打斷道:
“就這麼一件禦賜的織金曳撒,你帶傷也要穿上身,還領着你妹妹招搖過市,好一番假鳳虛凰!你是存心要壞了你妹妹的姻緣!那是太子的母家,是你能得罪的嗎?!”
最難受的是周燕官,她又怕周玉臣挨打,又擔心周炳氣壞了。這傻姑娘唯獨忘了自己,一心擔憂冒渎天威,要連累父“兄”。
周玉臣的笑意收斂:
“幹爹,關有忠五十一歲了。”
周炳拽緊她衣領,逼迫她低頭:
“那又如何?關有忠乃建昌侯,世襲之勳!不過是膝下沒有兒女,才急着納福女生子。人家原是看不上咱們的,是你妹妹運道好,八字正合。她嫁過去自有绫羅綢緞、翠繞珠圍在身,更有寬宅大院、豪奴巧婢使喚,何須要你操心!”
周燕官聽得這句,心底的希冀滅了。
這時,隻聽周玉臣問:
“倘若關家這般好,您當初為什麼要阻攔皇上廢後?為了改變聖意,您和陳毓川陳閣老一同在禦前,引經據典、力纜狂瀾……那般慷慨激昂,至今猶然在耳。”
“那能一樣嗎?”
周炳怒目圓睜:“皇後乃一國之母,位同小君!她更是永城候之女,承先人之善、懷祖輩之德,那是真正的貴女!你真是昏頭了你,天上的貴人與我們能一樣嗎?”
周玉臣發出一聲低笑,咬字铮铮:
“德行這玩意,也靠血緣傳承嗎?皇後是人家的好女兒,我的妹妹便不是了?我不信。都是爹娘生就的骨肉,誰是天上雲,誰又是腳底泥?”
周炳一愕。
他起身去抓戒尺,怒喝道:“周玉臣!你怎敢當着你妹妹的面,說這等大逆不道的話!?”
熟料周玉臣緊緊地按着戒尺,絲毫不松:
“幹爹莫急,待我把話說完,您再罰我也不遲。”
“父子”相稱九載,周炳第一次看見周玉臣如此強勢!
他的目光從戒尺上,緩緩地移到周玉臣的身上,凸而亮的兩隻眼睛,凝得像寒池中僵死的金魚。
周玉臣歎道:
“幹爹,兒正是為了您,才要退了這門親事!昨夜我與扈九,俱已在太子面前露了臉。以太子的秉性,他可以不用我,我卻不能不附其。一夕之間,我求附于太子,我的妹妹求附于太子的舅舅——幹爹,那您到底是東朝的臣仆,還是皇上的臣仆?”
如春雷乍醒,周炳一震。
周玉臣道:“如今聖躬有恙,太子臨朝練政,宮内宮外多少人盯着東宮?我知道幹爹想從這場亂火中摘出來,倚靠太子作依仗。我也想,我恨不得把王夢吉的典玺局郎掏過來!但此刻真要給我這個位置,我卻不敢要了。幹爹,王知恩父子與太子往來過密,看似穩坐軍中,可皇上隻是病了,不是退了!”
周炳的眼珠子漸漸活了,他遲緩地轉過頭,盯着周玉臣:
“這是你的真心話?為何不事先禀明,偏要擅作主張?”
周玉臣适時的露出惶然,低聲道:
“兒不敢有瞞。昨夜,扈九本該送去鎮撫司,卻偏偏移送到紀察司。此乃一石三鳥之計,想把我和幹爹都裹進去。今日聽得妹妹的喜事,我原也是高興的,可仔細一想:妹妹雖是美人,卻也抵不過關貴妃的後位之失、關家的公爵之位!這時候把人送過去,不僅無用,還把我們一家都綁上了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