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急從權,我隻得先斬後奏。此事若您也知情,那才是真的得罪了關家!”
周玉臣吐出一口氣,道:“幹爹,咱們相濡以沫多年,風雨同舟,容我說句僭越的話:一個人做過铮臣,再想當契弟是很難的。沒有人會相信他的腰已經足夠彎了。”
周炳清癯的臉不經意的抽動了一下,他知道周玉臣說的不全是真心話,這丫頭就是想保住她妹妹。
他本該發怒。
可他老了。
從前的膽氣豪情,都化作供桌上的一碗殘燈。風掃過,那細弱的心火便倏地——滅了。
若是真成了死火,倒也解脫,偏偏隻能在這時而停、時而起的凜風中,掙紮不休。
周炳的目光落在戒尺“忠孝廉節”四字上,兩眼透出深深的茫然:
“太子是皇上的兒子,你心思也太過慎了。不論是東朝的臣仆,還是皇上的臣工,隻要實心辦事……”
但後半句,他沒能說下去。
他想到了衛王。
那個一出生即破格封王的少年,溫和沉穩。在皇帝北狩歸來的第一年,因營救不力,衛王被當衆訓斥。第二年,又因衣着違制,被褫奪爵位廢為庶人。
遷往涪陵的途中,衛王病故,年僅20歲。
三皇子,那個最肖似帝王的嫡出皇子,臨危受命當了幾年太子。他仁善溫和,和衛王有着一樣的心腸。為了申救衛王,他在景福宮外跪了一夜。
最終隻得到皇上的一句話:“待你做了天子,可自赦之!”
三皇子也病死了,死前不到13歲。有人說他是憂憤而死,也有人說他太年少,被吓破了膽子。
得知喪子,皇上一度臨朝垂淚:“癡兒何必如此?痛煞我心!”
衛王被追封為王,三皇子被追封為隐太子。而淑妃所養、與衛王同為兄弟的四皇子,至今仍在群玉殿孤零零的住着,隻得一宮婢、一長随。
周炳不敢再想,他踉跄落座,抹了把臉竟是滿手冷汗:
“……太子爺見了你,可有給你差事?”
周玉臣搖頭:“未曾,隻賞了我幾枚果子。”
賞賜是怎麼來的,周炳心底雪明。
他端視着周玉臣的傷,整個右眼珠都是血斑,幾乎看不到一點眼白。赤紅的眼珠,青紫的眼眶,填在一張雪白清俊的面孔上,像雪袍驟然被燒了個窿,漏出内裡的紅絨來。
然而。
錦緞華服這等奢貴的好物,破損難補,因此必須愛惜。
哪像人啊,不論挨打多少次,自己忍忍也就好了。
有一瞬,周炳的心中浮出悔怒,但很快又被風吹散了。
他歎氣道:“你幾時變得這般不知變通?王知恩要構陷我,又怎會輕易讓扈九死?你呀你!如今又開罪了關家,隻怕太子也要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