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失去四皇子。
周玉臣頓住話頭,将目光落在林上錦的身上,為難道:“有些話,讓孩子聽不太好吧?”
趙況雖然不解,到底還是讓他們二人出去了。
林上錦咬着杏幹,滿臉都是“大人真是麻煩啊”的包容。賴貴兒本還想再說幾句,但瞅見周玉臣冷冰冰的眼神,隻得縮着脖子悻悻地離開。
“周司正,您說罷。”趙況将桌上的點心碟子,往周玉臣那推了推。
周玉臣深吸一口氣,定定地看住趙況,道:“殿下,天下蒼生需要您!”
她将陳覺被殺、北虜索求質子一事簡略說明,說到陳覺被殺,她忍不住聲帶哽咽:“殿下有菩薩心腸,即能容納賴貴兒之過,怎能忍見大梁的百姓遭受戰火?這正是救國救民的大事呢。”
趙況哪見過這種架勢?
他手忙腳亂地摸出手帕,語氣裡有些許疑惑:“……您的意思是說:隻要我北上,蔑裡幹就不會打過來了?”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周玉臣非常清楚,不想打,就會一直被打!
蔑裡幹這次的要求,是五百萬兩黃金、五千萬兩銀币,割讓雲州,兩個皇子同入虜營為質。且不說國庫空虛,所賠償的一锱一铢都來自民脂民膏。燕雲接近大梁的腹地,這次拱手相讓,異日北虜再犯——必如入無人之境!
但是周玉臣接過帕子,眼睛眨也不眨地點頭,滿臉真誠:“是。”
她聲音裡藏着誘惑,每個字都裹了蜜:“臣頭一回見殿下,就覺得您龍章鳳姿、天資卓越,是個做大事的模樣。隻是時運不濟,才無聲無息地屈于宮闱。如今隻需要您到蔑裡幹住上幾年,就可令兩國化幹戈為玉帛。屆時天下誰人不識君?誰人不惦念您的功績?不僅皇上要誇您是個好兒郎,百姓們還要給您建生祠呢!”
對于一個十七歲的少年,這樣的話極具誘惑力,沒有比默默無名還更難忍耐的事情了。似乎隻要趙況點頭,消失的父愛就會再生,他依然是昔日被父兄疼愛的孩子。而他自己也将從無名之輩,搖身一變成為天下英雄!
趙況怔怔地看着周玉臣,猛然咳嗽起來,咳得聲嘶力竭。劇烈咳嗽讓他的嘴唇更紅,眼睛更濕潤,渾身上下都寫滿了:病弱不勝力,長途必喪命。
周玉臣連忙上前替他順氣,語氣笃定道:“南方濕瘴,不利于殿下養心肺。以臣之見,倒是北方更合宜一些。”
這還是人話嗎?!
周玉臣之前那敷衍倨傲的态度,半真半假的情誼,此刻全部浮上心頭,最終在趙況的心底化作了兩個大字:奸佞。
她會念那首詞又如何?不過也是跟他們一樣罷了!
趙況垂下眼簾,漂亮面孔露出幾分怯意:“院子裡的菜還沒種成,這可如何是好?山迢水遠,咳咳……我這身體怕是撐不到蔑裡幹。”
周玉臣又替他揉捏穴道。
她的手掌剛好能扣住趙況的頸根,幾縷柔軟的碎發,與細膩的肌膚一道馴服地貼着她的掌心。好似隻要周玉臣用力一收,就能掌握他的命道。
“殿下莫怕,臣會護送您一道北上。”周玉臣俯身在他耳邊,道:“燕州有座雷台觀,常年雷鳴交加。臣聽說那裡有一整片的銀樟木,殿下不想看看嗎?”
趙況在她掌下微微一瑟:“我們要過燕州?”
周玉臣颔首,低聲道:“是的殿下,燕州多平原,更方便趕路。越早到蔑裡幹越能顯出咱們大梁的誠意。”
趙況嚼着“燕州”二字,臉上很有些意動,卻仍是垂頭不言。
周玉臣見狀,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殿下,臣能來此勸您,說明皇上也已經拿定了主意。有些事,左右都是必須要做的,不如高高興興地應下來,您說呢?”
趙況這才輕輕“嗯”了一聲。
他面上不顯,心中卻暗道:此人雖是奸佞,但此事可行。蘭姨在燕州失蹤,鶴庵上下至今音訊全無,不如我親自到燕州去一趟。屆時還可用死遁,徹底脫離這方囹圄。
周玉臣也松了一口氣,拱手贊道:“殿下大義!”
她又将如何去朝議,如何當衆請纓,都一一教給了趙況。
見趙況目色清澈,面容泛着病态潮紅,周玉臣暗道:此子雖是病弱,但身份可用。不過僅憑人情二字,不足以約束其心智,還須得強權在手,才能叫他徹底馴服。
二人心思各異,臉上卻是笑意盈盈。
就在這時,一隻熟悉的香囊朝着周玉臣砸來!
屏風後,小小的林上錦含着眼淚,咬牙切齒道:“原來你也是個壞人!我不要你的東西了!”
周玉臣捏着香囊,看着那張噙着眼淚的小小面龐。這一刻,她心中才有了些許愧疚。
但轉瞬間,那愧疚就化成了平靜的笑意:
“臣先行告退,明日再來替殿下打點行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