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姐不姓牛,她英文名叫Carey,有一次年會上唱了一首瑪麗亞凱莉的歌,從此被稱為牛姐,是公司稀少的女高管之一,也是衛小枞部門的直屬領導。
去牛姐辦公室路上,衛小枞盤算了一下最近手頭的事。
項目彙報是一個,估計牛姐要問就是這個事。再要去探探替代Amanda的營銷中心負責人是個什麼貨色,那邊部門要重組成什麼樣......帶自己組裡的幾個人出去聚個餐打打氣......運營部和營銷中心,還有研發中心的幾個熟人也要吃個飯拉拉關系......
雖說互聯網公司不像傳統行業那麼重視人情,但是衛小枞這種以跨部門合作為主的工作特性,還是決定了很多項目要搞好關系才能更容易推進。
牛姐果不其然問了項目彙報準備的怎麼樣。衛小枞說沒問題,自己找了Amanda手下的組長一個個重新整理了數據。
“行,你做事我還是放心的。”牛姐笑着說,“用戶體驗提升是公司今年的一大重點方向。周五戴總從藍市過來一起聽,到時候晚上安排戴總的接待會,你正好跟着一起去看看。”
分公司負責人兼股東戴總到訪,說明公司高層也有會議要開。聽牛姐的意思是,她是想争取新項目的通過了。
衛小枞也期待今年能做點有創新性的東西,不要再搞那些shit上雕花的kpi,作為老員工,衛小枞深感這種活兒的消磨心志。
“你最近怎麼這麼瘦。”說完正事牛姐提了一嘴。
“工作太努力了呗。”衛小枞見牛姐翻白眼,又笑道:“主要是年輕代謝好。”
“切,退下吧你。”
衛小枞出了辦公室,他其實也想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最近總是突然冒上來一陣惡心,壓不下去的時候就會吐。有時候食堂的飯稍微難吃點,過不了半小時他就得沖到廁所去吐一場。
媽的,不是真的要嘎了吧。他有點被自己吓到了。
回到工位,正看見後排隔壁組的Jake伸着脖子拼命窺自己的電腦屏幕。見衛小枞發現,做出一副剛看見衛小枞的樣子,招呼道:“衛總假期又去哪度假啦?”。
Jake本名王品德,戴着副無框眼鏡,細骨伶仃,個子不高,單眼皮,尖下巴,嘴部突出,牙齒排列很亂,衛小枞一看到他就想到尖嘴猴腮這個詞。
問完不等衛小枞回話,就對着他組裡新來的幾個實習生說:“你們知道咱們公司誰最有錢嗎?”見幾個小孩搖頭,“就是衛總最有錢了,人家一雙襪子幾百塊!”
幾個小孩給面子地紛紛配合驚呼。
又來了,衛小枞心想,煩的不行。這個孫子幾年以來一直緻力于假裝和衛小枞很熟,然後當衆替衛小枞發言,明着奉承衛小枞,實際是替衛小枞拉仇恨。
好幾次衛小枞發微信都發現王品德縮在某個角落裡眼冒精光地窺屏,搞得衛小枞不敢用電腦登錄微信,私人電話也要躲到樓下去打。
還有幾次關鄭光來接自己下班,大半夜沒幾個人的停車場,兩人舉止親密了一點,一回頭發現消防通道裡閃過王品德的身影。甚至關鄭光有一次和王品德打了照面後,還主動提醒衛小枞,你這同事眼神不正。
衛小枞正有火呢,一點不想慣着這傻逼,對着幾個新人笑着說:“你們知道在這公司,誰是最不能得罪的人嗎?”
幾個小孩搖腦袋。有個小姑娘大咧咧問:“是牛姐嘛,她是老大。”
衛小枞搖搖頭,笑道:“我告訴你們,别看牛姐很嚴厲,但她是君子,你做的再錯,她頂多有理有據開了你。”
幾個小孩不解。
衛小枞笑眯眯:“你們品德總才是最不能得罪的人,他雖然不能開了你,但是最擅長讓你不好過。知道為什麼嗎?”
一排人繼續搖頭。
衛小枞掃了眼王品德,說:“以後你們就知道了。”
*
晚飯的時候衛小枞還在線上會議中,組裡的小圓和Lisa手挽手要去食堂,說給衛小枞帶飯上來。衛小枞點點頭。
一直忙到八點,衛小枞才騰出空來吃小圓帶回來的雞肉沙拉。
周邊的人都知道衛小枞飲食很自律,在食堂吃飯最常出現在粗糧吧台和湯盅區,偶爾點外賣要是太油都要過一遍水。小圓大概也是基于這種考慮給他選的雞肉沙拉。
其實衛小枞最不喜歡吃沙拉,他覺得這種東西不管放什麼汁、什麼醬去拌都很難吃。但他沒多說,跟小圓道謝然後拿叉子大口吞咽,盡量減少咀嚼次數免得嘗出味道,結果吃完不到十五分鐘就沖到廁所去吐了。
回來之後還是頭暈、胃痛,隻好喝了點熱水繼續幹活。過了十分鐘又去吐了一次,小圓都吓到了,滿臉愧疚,擔心是不是雞肉沙拉不新鮮。
衛小枞安撫她:“我這幾天腸胃敏感,跟你沒關系。”
九點不到,衛小枞第四次胃徹底吐空後吐了膽汁,手腳開始發抖,坐着都沒力氣,他隻好收拾東西提前走了,走之前讓組裡的人也早點回去。
夜裡發了燒,熬到早上終于退下來些,衛小枞臉色白的像鬼。六點多,也沒幾個小時能睡了,幹脆開車去了附近醫科大附屬醫院做體檢。
全套體檢做完,外面早上的涼氣還沒散幹淨。衛小枞坐在體檢中心的休息室吃早餐,護士還把發的牛奶幫他加熱了。畢升因為通常下班時間都在晚上十點以後,所以早上也不要求打卡。衛小枞想了想,開車去了五院。
*
衛小枞進了五院就被吓了一跳,大廳和各科室門前,隊伍排到拐彎。
這是三甲精神專科醫院?快趕上春運時的火車站了。
咨詢台的人先給他随機挂号,又轉号,才把衛小枞排進了精神科。說要是直接挂精神科,得排到半個月以後。衛小枞啧啧稱奇,這年頭精神不太健康的人竟然這麼多!
叫到衛小枞時,是一個年輕的男醫生。描述完症狀,醫生直接說你這問題嚴重了,給開了單子讓衛小枞去做檢查,讓他檢查完直接去找科室主任。衛小枞一臉懵,懷疑這是不是什麼收費套路。
但還是按照單子一項一項去做了。跟早上的體檢差不多,又是化驗又是拍片。最後還有一項做題,做到最後衛小枞自己都要給自己确診了。
終于拿到所有的檢測結果,去找男醫生的主任。門口挂着她的履曆介紹,國内一流名校本碩,國外留學回來的博士。進到門内,是一位氣質冷厲的中年女性。
她翻了翻衛小枞的報告,問:“最近一次低落持續多長時間?”
“三個月吧,”衛小枞算了下被關鄭光分手的時間。
“以前一般多久?最早出現症狀到現在有多久了?”女醫生的語速非常快,似乎想在最短的時間内結束工作。
“半個月到一個月左右,大概十年了。”
“這是最嚴重的一次嗎?”
“對。”
“軀體化症狀發生多久?”
“什麼?”
“你第一次來?”女醫生問。
“啊。”
女醫生頓了兩秒,似乎在壓制自己的不耐煩,然後快速給衛小枞解釋了一下軀體化的意思。
失眠或嗜睡,手腳麻痹,頭痛,腸胃問題,心悸,起床困難,精神渙散、健忘......這些竟然是軀體化嗎?
附院的體檢報告還要幾天才能拿到,衛小枞對女醫生的解釋持懷疑态度。
“啊,”衛小枞遲疑着,“嘔吐...有兩周多了”,衛小枞算了下跟衛母吵架的日子,“失眠......十年?大概吧......”這麼算下來,衛小枞又拿不準了,也許自己問題确實有點嚴重?
“手麻...記不清了......”衛小枞奔奔卡卡說完。
女醫生沒有繼續提問,直接說:“你想開藥嗎?”
衛小枞問:“什麼情況必須要開藥?”他沒想到突然就跳到這一步,他以為怎麼也得多問幾個問題,再做個具體病症的判斷。
“你覺得自己能挺一挺就挺着,覺得必須得吃藥我就給你開藥。”
“......我是抑郁了嗎?”衛小枞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