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半天沒說話，拿剪刀前，東東問：“衛哥，你說他還會回頭嗎？”

衛小枞受不了了。

這他媽什麼季節啊，渣男集體犯案？滿世界的渣男怎麼活得這麼爽啊！什麼垃圾都有人搶着要，憑什麼啊！

“你也是爹生媽養的，能不能把自己當個人，少跪舔這些龜孫？”衛小枞氣得刻薄到。

東東小臉一垮，“啊，我爸說當他沒生過我這個兒子。”

衛小枞：“......”

“每次都愛上直男，我是造了什麼孽......衛哥，你吃過直男的苦嗎？”

衛小枞面無表情瞪着東東。

他不想聽到“直男”這個詞。

開始剪頭以後，東東不說話了，神色專注，眼神嚴肅，呈現出造型總監的技術與素養，整個人很有氣場。

過了一會，“他那方面真的很不錯......”

你就是圖他活兒好吧！

*

衛小枞給衛小丫網購了幾箱貓咪日用品。

貓糧貓砂貓抓闆，都是消耗品。玩具、寵物濕巾等等，多備着總比沒得用好。

他微信問小丫的情況，衛母總是拖好幾天才回消息，還答非所問故意兜圈子。

衛小枞隻能按以往購買記錄的日期和小丫平均食量去推算小丫的庫存，他怕小丫斷頓。

這是衛母在敲打他，咱倆之間，隻能我說、你聽。我就不告訴你你想知道的，我看你什麼時候乖乖回家來認錯服軟！

多年以來，衛小枞每次發工資後第一件事就是給衛母交房租，從未失約。實習時有一次，工資延後發放，衛小枞跟衛母商量，晚點給可不可以。

衛母認為衛小枞是在耍滑頭，連哭帶罵說他是家賊，逼得衛小枞借錢給她交上了房租，衛母收到錢當場說，我就知道你不老實。

每月發薪日給衛小枞發的小丫糊照，也是變相提醒他，小賊，别想跟老娘耍花招。

佛家講六道輪回，天道、人道、阿修羅道，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衆生随着業力在這六道中輪回，待到消業開智、究竟覺醒，才能從輪回中得到解脫。

餓鬼道衆生負有貪婪和吝啬的業力，嗓子極細、肚子巨大，對食物極度饑渴，然而喉嚨噴火，吞下食物也如同燒炭。他們内心是夜以繼日的匮乏感，需要不斷向外索取，卻永不會滿足。

衛小枞看到這個說法的第一反應，這不就是活脫脫的衛母嗎。

你要是問衛母，要錢還是要愛，她肯定說要愛。

但愛這個東西，看不見摸不着，你捧上一顆心給了她，她似有所覺、接在手裡，不确信到底拿沒拿到，于是捅兩刀、摔兩下，看看你有沒有反應，等你痛死了無法再回應，她還要質疑：“心在哪？你是不是騙我？”

所以落到最後，她隻要錢，你也隻能給她錢。

衛父被她掏空了所有，就去找别的女人回血。衛小枞也被她搞得奄奄一息，不敢回家。

太了解衛母的尿性，要是告訴她有快遞注意簽收，她多半要抻着說自己有事沒時間。于是每個快遞衛小枞都加錢選了送貨上門。

監測了幾天物流信息，直到每個都顯示了簽收，衛小枞才松了口氣，比打了場仗還累。

*

他把注意力放到俞杉的事情上，給俞杉發了新發型的自拍，暗戳戳找存在感。

俞杉回複：“又釣我是吧。”

衛小枞想，我不能再讓俞杉有一絲不确定感了。他盼俞杉回來盼得心急火燎。

晚上就做了夢，夢到自己在高中的校園裡行走。

是一個傍晚，大概是晚飯的時間，天半黑着。衛小枞一個人經過食堂前面的一排小超市，要回寝室裡拿東西。

周圍的人三三兩兩，有人手裡拿着禮物盒子，臉上是興奮混雜着羞澀的表情。昏暗的夜幕似乎遮蓋着某種群體性的悸動。

啊，是平安夜還是情人節？衛小枞模模糊糊想起好像經曆過這麼一天。

這所高中是寄宿制，幾乎所有人都住校，男寝和女寝是并排的兩棟樓，衛小枞的寝室就在最靠近女寝的那個單元。有時下了晚自習，偷偷談戀愛的情侶就會在衛小枞這個單元附近停下，膩歪一會再依依不舍地往兩邊分開。

這個時間回寝室的人很少，因為很快還要去教室晚自習。衛小枞穿過花壇，在自己的單元門外看到一個筆挺的身影，是穿着校服都掩蓋不住的英俊挺拔，像一棵年輕的小樹一樣生機勃勃。

那身影手裡拿着禮物盒，明明小小一個盒子，卻用雙手捧在身前，面向女寝的方向，頭微微擡着，視線大概是停留在二樓的位置，顯然是在等人。

那人非常專注，沒有注意到後面過來的衛小枞。

衛小枞停在幾步之外，心髒突然疼得厲害。那是衛小枞暗戀了五年多的人。

他們高中時就不同班了，可兩人仍然能在全校出操的操場上一眼隔空對視。

運動會時，男孩拉着衛小枞去他的班級位置讓衛小枞給他加油。

課間在小超市相遇，男孩會自動買兩份零食，也會趁衛小枞不注意，一口咬掉他半個冰激淩球。

衛小枞有時候會控制不住自己，看着男孩的眼睛裡滿是悲傷，男孩毫無所覺地笑着，反而他身邊輪換的女友，對衛小枞一臉警覺。

夢裡的衛小枞回到了那個讓自己心如死灰的節日。

男孩青松一般站在寝室樓下等着一個女生，臉上是為一個女孩心甘情願的耐心。那神态簡直可以稱之為虔誠，是衛小枞之前從未見過的認真。

沒了一個女孩，還有另一個女孩。

不是她，還有别人。

他終歸會為一個人折服。

總之，不會是你。

衛小枞突然不甘這段無人知曉的暗戀，它漫長而痛苦，要把衛小枞的神魂都燒幹。

後來的大學時期，衛小枞名聲遠揚外校，還有看到他照片從其他城市跑來的追求者。但他硬是找不到能讓他再次動心的人。到數年後他終于開始被動接受感情時，已經是認命和妥協。

分不清是26歲，還是16歲的衛小枞，不甘和隐藏的憤怒在夢裡爆開，衛小枞站在男孩身後，滿腔心意和委屈湧上喉頭，他張口大喊：我愛你。

沒有聲音。

衛小枞發不出聲音。

衛小枞掙紮，決心要喊出來。可無論怎麼拼命嘶吼，攥拳，青筋暴起，喉嚨隻有嘶啞而微弱至極的氣音。

衛小枞被釘在原地，絕望的兩行淚水流下，如同一條水裡的魚，無聲地張着嘴。

那男孩突然回了頭，大半張臉扭向衛小枞——

是俞杉的臉。

衛小枞徒勞無功地張嘴：我愛你。

*

夢魇一般，衛小枞清醒地知道這是一個夢，卻無論如何也醒不過來。

他胸腔灼熱、放棄掙紮，任由自己在黑暗中下墜。

夢境開始破碎迷離，旋轉的萬花筒一般變得荒誕。

外婆的忌日當晚，俞杉被家裡打暈送進了洞房，生米煮成了熟飯，把衛小枞給删了好友。

衛小枞千裡迢迢用雙腳從紅市走了到俞杉老家，躲過重重看守，被一條藏獒追了好幾裡地，克服了恐高，爬上了俞杉十幾層高的陽台。

俞杉隔着陽台欄杆對衛小枞說，“你走吧。我已經迷途知返。就當我犯了個錯誤。而且我問了朋友，還是女人比較舒服。”

衛小枞挂在欄杆上面大哭：“你還沒有比較過！”

俞杉冷酷地說：“不用比較了。我老婆活兒很好。”

衛小枞絕望情急之下，對着俞杉猛地一撲——

醒了。

窗外夜色正濃，衛小枞心髒還延續着夢裡焦急的餘波。

他拿手機看時間，發現仙君發來一條消息：“上午給外婆掃墓的時候，俞杉的前女友也來了。”

衛小枞騰地坐起，去他媽的計劃，去他媽的等待吧！

他定了最近的航班，連夜飛去了俞杉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