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瞳被人拉出來的時候,臉上都是血。
而風子沒出來。
應不塵呆呆地看着面前的火焰漸漸被撲滅,剩下一片廢墟,他徹底傻了。
周瞳住院了,睡了四天才醒。
在周瞳昏迷的這段時間,風子的老母親已經翻山越嶺的來了,老太太攤着手,茫然地問大家,“我的小風呢?”
“我的小風呢?”
“我的小風說,過年帶媳婦回來給我看看。”
大家告訴風子的母親,這事兒不好說,倉庫裡有沒有人抽煙留了下火種,或者有人惡意縱火,有待查明。
風子的母親已經三天都沒吃飯了。
周瞳的眼睛壞了,被包着,拄着拐,來看風子的母親。
風子的親戚們也都來了,指着周瞳罵,周瞳的耳邊都是耳鳴的聲音,根本聽不聽他們在說什麼。
賠錢。
賠錢吧。
風子的女朋友已經懷孕了,她擦着眼淚,說要生下來。
那會兒大家才知道,當年幫着周瞳去打團夥,一聲不吭就拉石頭拉沙子,滿臉橫肉的男人,隻比周瞳大了一歲。
風子的女朋友家裡人來大鬧,不讓她把孩子生下來。
風子的女朋友對周瞳說,“周哥,風子,他...命都給你了,這是他的孩子...”
“我知道。”周瞳低聲應着。
在醫院的樓梯裡周瞳抹了一把臉,那個滿臉橫肉會臉紅的男人,再也不會送他回面粉廠了。
應不塵看見周瞳蹲在那裡,胳膊擋在臉面前。
他的風子叔,消失在那場火湯裡。
應不塵依稀聽周瞳說過,他在逼風子學文化,但是風子連筆都握不住。
風子說,我學那玩意兒幹啥,你有不就行了嗎?
周瞳說,你自個兒的東西才是你的。
風子撓撓頭說,我合計,我這輩子給你開車呢。
周瞳那會兒罵了一句,風子沒出息,叫應不塵不能跟他學。
頓了一會兒,又說,不學文化也行,管一輩子呗。人這一輩子,有時候就一件事兒就夠了。
應不塵纏在周瞳身上,說,“風子叔幹啥了?”
周瞳說,“哥最難的時候,你風子叔不認識哥,就過命了。過命了,就得把命交人手上,我要是沒了,讓我選一個人養你,我分逼錢都沒有,我都敢讓風子養你,風子要飯都得養你,你懂沒?”
消防隊的人找到周瞳,說起火點就在車棚的那個鐵皮房子裡。
應不塵已經好幾天都沒說話了。
周瞳在拄着拐,站在醫院的天台上抽了根煙。
運輸公司連地皮都賣了,隻要現金。
轉得着急,換得三十多萬,讓風子的母親與他的女朋友走了。
面粉廠的損失也定出來了,新廠長逮着這事沒少往上面使勁兒,要把面粉廠這些年效益上的虧空補回來,仨大車,一車棚,一倉庫,八百袋面粉,一個變壓器,還有評測成危房的食堂。
零零總總加起來,大約九十六萬的物損,在1995年冬。
天價。
那時候面粉廠一個勞務合同工的工資,才三百塊,萬元戶都是了不得的事情。
天塌了。
刨開周瞳賣公司,賣地皮,賣機器剩下的錢,都賠了,還剩下六十萬的債。
他什麼都沒有了。
同塵,真的成了被碾在地上的,薄薄的,細小的塵。
牌匾被扔在地上,它的大紅花都還沒有掉色。
***
應不塵不會說話了。
周瞳被包住了一隻眼睛,應不塵坐在他的身邊。
這已經是第七天了。
周瞳在他面前晃手,說,“裝憂郁呢?”
應不塵垂着腦袋。
周瞳拍拍膝蓋,說,“上來。”
應不塵不上來。
周瞳又重複了一次。
應不塵顫抖了一下,慢慢吞吞的爬上去了。
“幹壞事啦?”周瞳把他攏進被子裡,露出一個腦袋,“害怕啦?”
“沒事兒。”周瞳抱着他說,“沒事兒啊。”
“你是給哥燒熱水洗腳,”周瞳說,“是不是?”
“咱才十歲呢,是吧,我們還小呢,”周瞳說,“咱又不是故意的,别害怕,有哥呢。不過哥受傷了你知道不?”
應不塵點點頭。
“你應該照顧哥,哥就不生你氣,行不行?看你表現,”周瞳說,“你能照顧好嗎?”
“能。”應不塵終于說了這七天來的第一句話。
“那就行。”周瞳抱着他晃,“都說了,冬天了,就讓你在我身邊上,哥哪裡都不去,是不是。”
要過年了,這次過年在醫院。
旺旺飯店的兩夫妻來過,塞錢,叫周瞳别回去了。
運輸公司沒了,小眼鏡念單子的時候抹了好幾把的眼睛,周瞳叫他自己賬面上拿點兒,這有他的份。
娘娘腔錢也沒要,人也沒來,就這麼消失在宜華了。
汪奶奶年紀大了,就不要來醫院了。
周瞳的剪彩儀式擺了十來來桌,來看過他的人寥寥。
這年輕人翻不了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