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被訓成了孫子,還扭頭吓唬應不塵。
應不塵站在他身後笑嘻嘻的,從門外露出半拉腦袋,一口爛牙。
“是是是,那咱現在怎麼辦呢?”周瞳老實得像個學生,站在牙醫椅子邊上問。
看着特别好笑。
“這一排蛀牙收拾完,就給補了。”牙醫說,“去交錢吧,六十五。”
周瞳哪有那麼多錢呢?
可是不治療應不塵的牙還是要痛。
周瞳一拍腦門,說,“喲,你看我,帶孩子出來太急了,我拿錯包了嘿,我裝錢的那個包啊還在家裡頭呢,這樣,我現在就回去取,您先給孩子治。”
醫生見慣了這種人,不買賬,帶上眼鏡,看也不看他,“交錢,治牙。”
應不塵這會兒覺得不好笑了,捏捏周瞳的手,想回去了。
自己總是給哥惹麻煩,剛剛去廁所含了一口水,現在好多了。
“您這樣,您先讓孩子别這麼疼行嗎?”周瞳好聲好氣,在醫生邊上說好話,“錢我肯定給您拿過來,您行個方便,您幫幫我,孩子疼,我這...”實在沒招了。
“交錢。”牙醫似是不耐煩了,上下打量着周瞳,發現他流裡流氣,眼睛還瞎了一隻,更不耐煩,“沒錢治什麼!養孩子要負責任!不負責任你生出來幹啥?”
周瞳還在小心的賠禮,說,“我給您把我東西都壓在這兒行嗎,您先治,我怕一會兒我回來您關門了。”
牙醫這會兒看了看應不塵,說,“我今天檔案沒做完,會很晚,你來就行了。”
周瞳雙手合十,說,“感謝感謝。”就要掏煙,被婉拒了。
應不塵見不得周瞳這樣,哪怕周瞳覺得沒啥。
他習慣了,這一年,他習慣了在外面當孫子。
當時,周瞳說,“孩子真是一年一個樣啊。”
周瞳忘了,如果他的家裡人還在,他也隻是個二十一歲的孩子。
***
應不塵被周瞳牽着手,但是他還是牙疼,總是伸着手指進去摳牙,怎麼也說不聽。
周瞳把應不塵背起來,其實應不塵已經很高了,就是同齡人之中,他的個子還是不咋行,他的兩隻手抓到面前來,說,“你小子,牙疼怎麼不跟哥說?”
“哥沒錢。”應不塵說,“都是因為我。”
“有你啥事兒。”周瞳說,“别覺得自己能擔事兒啊,不就幾個臭錢麼,哥掙不就完了嗎?”
前面是個典當鋪子,周瞳摘了他的那一塊梅花手表,當年周老闆在省城買的三百塊賊有樣的梅花表,隻折出來七十五塊,就數字還是老闆好心給的,原因是上面有一道重重的劃痕,
“嘿我草,”周瞳笑嘻嘻的說,“你看完牙咱倆還能搓一頓。”
應不塵不願意。
他始終記得,自己趁着周瞳睡覺的時候,在手表的八點位置,拿螺絲刀剜了一個口子,還美滋滋的跟周瞳說,“八點鐘,你要回家的,你看見,你就記得了。”
“你這個混小子,”周瞳知道的時候可是心疼了好一會兒,揚起的手又說,“哥記着了。”
手表沒了,周瞳的手腕空着,他總是習慣性的擡手,他重新帶上這塊表的時候還跟應不塵說了,“我下回再摘,肯定是換了個更貴的。”
現在好了,越過越回去了。
應不塵覺得不舒服。
自己牙痛又不會痛死人,多吃一些安乃近不就好了嗎?
周瞳說,“想啥呢?”
應不塵别别扭扭的,說,“我牙不痛了,我害怕,那裡有電鑽,我不想去。”
“哥抱着你,不怕。”周瞳說,“牙要是壞了,以後還要遭罪。手表賣都賣了,以後掙回來不就成了嗎?”
“有點志氣行不行,哥難道還一輩子帶那個破梅花啊?”周瞳說着話,牽着應不塵去看牙。
看完牙出來,應不塵總是一口一口的吐血,也不知道是不是師傅的手法不太娴熟,結果是,這晚上的應不塵發燒了。
周瞳要給應不塵去看病,但是兜裡沒錢,手表也賣了,其他的都是一些不值錢的破爛,而且已經深更半夜,能找誰呢?
應不塵覺得周瞳就是小題大做。
“哥,你抱着我,抱着我睡了就好了。”應不塵說。
地下室實在太潮了,衣服幾天都烘不幹,上廁所都要出去好遠找旱廁,堆了個櫃子跟煤氣竈就擠得已經都沒地了。
外面的路燈照進來。
周瞳脫了衣服,晾着自己,冷的發抖,就抱住應不塵。
周瞳抱着他,安撫着,揉在懷裡,輕聲的斥責自己,“哥沒出息。”
這句話,應不塵隻在三年前聽過。
他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這樣說自己了。
應不塵燒得迷迷糊糊,蹭着周瞳的下巴,他有胡渣,蹭着癢,應不塵總覺得周瞳身上有味道,說不上來,就是好聞。
“哥,你香。”應不塵蜷成一個窩在他懷裡。
“我香個蛋啊。”周瞳捂着他的臉。
應不塵又蹭了蹭,說,“哥,我要天天發燒,天天叫你抱着。”
“滾你嗎的,”周瞳點着他的腦門,說,“大孩子了,能有點出息啊?”
應不塵更往周瞳脖子上蹭,“哥,我喜歡你。”
“喜歡哥就聽哥話,好好讀書,”周瞳又點着他的腦袋,說,“知道了沒?”
“嗯,”應不塵說,“哥,你這樣抱别人嗎?”
“我抱誰啊?”周瞳嫌棄地說,“拖着你這個玩意兒,對象也談不上。”
“那就不要談,”應不塵抱緊了周瞳,說,“做我一個人的哥。”
應不塵真是這樣想的,他想趕緊長大,小小的實在太沒用了。
“我老了你養呗。”周瞳閉着眼睛問。
“嗯,我以後掙的錢,有的東西,都給哥。”應不塵說。
“那感情好,”周瞳說,“祖墳冒青煙,養了孝順娃。”
“我說真的。”應不塵貼着周瞳的脖頸,順着勾着脖子。
“我也沒說不是啊。”周瞳說。
“哥,要是你死了,我就不活了。”應不塵說。
“你講話可真有福氣,”周瞳笑着,“這麼早就咒我死,不想養就直說呗。”
“哎呀哥!”應不塵急了,擡頭來,闆着周瞳的臉,問,“那我死了呢,哥,你自己一個人在世界上怎麼辦?”
“嗯,我掐着點死,”周瞳說,“你前腳走,我後腳嘎嘣就挂,我省的你惦記。”
“你瞎說八道。”應不錘着他胸口說。
“可不是你先瞎說的嗎?”周瞳說,“行了祖宗,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