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開單讓去查個血,又問陳速,孩子有沒有什麼過往疾病。
“先心病做過手術。”
“還有呢?”
“沒有了。”
“啊。”醫生愣了下,又看了眼他懷裡睡得迷迷糊糊不怎麼舒坦的小家夥,“耳朵上帶的什麼?”
陳速說:“ABI體外設備。”
“ABI?”醫生挑了下眉棱,擡擡眼鏡框睨着陳速,“Auditory Brainstem Implant?”
陳速愣愣地眨了下眼:“啊?”
“你猜它為什麼叫體外設備?”大概也是夜深人靜時,累了倦了尤其碰見這樣不靠譜的監護人,醫生隐約有些怒氣,嗤笑一聲,說,“孩子做過開顱手術你不知道?”
“你是她的誰?”
“我……”
“孩子爸爸媽媽呢?”
陳速抿抿唇,答:“在工作。”
楊燦杵在旁邊大氣都不敢出。
醫生犀利目光從一男一女兩人臉上掃過,面無表情盯着屏幕敲鍵盤:“有什麼過敏藥物嗎?”
“有。”陳速并不計較醫生的冷漠态度,嘴巴一張,順溜地把穗甯的過敏藥物背了出來。
醫生擡起睫:“能确定嗎?”
陳速擰眉思忖片刻,點了點頭。
兩人輪流抱着穗甯排隊、做檢查,穗甯半暈半醒,偶爾半睜眼睛瞄一眼,擡頭看見陳速那張臉,又低下頭去,換個方向繼續閉上眼,不同于别的孩子打針吃藥時的鬼哭狼嚎,穗甯的配合度滿分。
那都是習慣了的。
最後挂藥水,楊燦從病房裡出來,看見陳速在吸煙區抽煙,背對大門坐在台階上,漆黑脊背微微下沉,結合吸煙區一明一暗的昏暗光線,有幾分蕭索滋味。
“速哥?”楊燦扒着門框叫了他一聲。
陳速側了臉,冷硬輪廓也有柔色浮現,手腕翻過,把煙頭摁在水泥地闆上,煙熏過的嗓子沙啞而沉悶,又低淡缥缈像煙雲:“我不知道。”
“筆記本裡沒寫,他沒寫,我就不知道。我聽過ABC,也聽過NBA,但沒聽過ABI,我也沒想着要去查一下,江司甜說得對,我确實沒資格懷疑他對穗甯的愛。”
楊燦抿了抿唇,積攢在心裡的很多話都生生咽下。
她問過江司甜,回棠城是不是為了陳速。
江司甜搖頭說不是,真要為了他,不至于現在才回來。
“你沒跟他說啊?”“沒說。”
“不說?”“沒必要。”
江司甜态度堅決,楊燦隻能袖手旁觀。
陳速站起身,說小家夥身邊不能沒人看顧,路過時輕拍了下楊燦的肩膀,說沒事了,讓她别放在心上。
陳速回病房,小心翼翼地給穗甯掖了下被角,從底下摸出她的手,輕輕揉着,目光惶恐又遲疑地挪到她的臉上,再看鬓邊,最後定格在那一頭黑發上。
開顱手術?
一身硬骨融化成水,陳速幹枯唇瓣輕顫,眼眶酸出汁水,下巴稍擡,沉沉吐出口氣。
穗甯在醫院住了一周才出院,出院這天,江司甜請了假來接她。
這幾天生病全靠陳速照顧,他菩薩心腸沒有說過一句怨言,工作能推就推,連學校的授課也推到了下周,一大一小兩人相處得異常和諧。
陳速對穗甯說話都變柔和了,像換了個人。
現在出院,怎麼安排穗甯的去處又成了問題,楊燦明顯有些害怕退縮了。
陳速去開車,兩個女人帶着穗甯站在路邊等,江司甜給祁躍打電話,那邊也遇到些棘手問題,一時半會兒沒辦法回國。
江司甜秀眉微蹙,走到另一棵樹下說話:“那請個保姆吧?”
“保姆會比親爹好用嗎?”又是進山爬樹又是食物過敏,祁躍談生意正焦頭爛額,這個時候在那邊是深夜,然而談判團隊還在耳邊喋喋不休,态度自然是不好,“所以你為什麼要接這個綜藝,我沒跟你說過我要出國嗎?”
江司甜睫毛低垂,擡腳心虛地碾碎枯葉,抿抿唇說:“現在說這些有意義嗎?”
對面冷哼一聲,說:“這不是你希望的?我隻是做了你希望我做的事。”
江司甜被無情地挑破臉皮,僵住不說話,電話被匆匆挂斷。
手機屏幕一黑又一亮,是祁躍發來的金牌保姆聯系方式,很長一串,有詳細的個人履曆介紹,江司甜快速翻過,又有新消息進來:我會盡快處理好這邊的事去棠城接她。
一個好字還沒來得及發送,祁躍的消息又彈出:把我從穗甯的黑名單裡拉出來!我是你們play的一環嗎?
江司甜嘴角輕抽,轉身擡眸,對上陳速一張沉默的臉龐。
那雙墨眸沉沉,低聲問:“決定好了嗎?”
江司甜咽咽嗓,彎腰下去看着穗甯,溫柔地摸摸她的頭:“穗甯是想跟陳叔叔回家,還是想跟燦燦姨住大酒店呢?”
穗甯平靜地眨了眨眼,什麼話也沒有,隻是小小的手擡起來,緊緊地抓住了陳速的兩隻手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