肩上的傷泅濕衣衫,暗紅的色澤觸目驚心。
勝利的氣氛略微被沖散了,但楊柳射傷阿史那隼霄的一箭,還是讓他們歡欣鼓舞。
部下們一個個望着楊柳,目含擔憂。
楊柳十分平靜:“連日勞苦,諸君暫且回去歇着吧。明日起,想必就不如今日這般容易了。”
“大人,您的傷……”
楊柳坐在圈椅上,等待醫師的到來,“将士們都傷得,本官如何傷不得?且安心吧。”
衆人一時無言。
趙慶客氣道:“大人的傷有府醫醫治。從昨日晨起至今,大人還未阖過眼,人少些清淨,正可養精蓄銳。”
送走了重将,趙慶又替楊柳換了手上的紗布。
深沉的血色讓他禁不住紅了眼眶。
濕意點點滴滴打在手上,楊柳無奈:“趙慶,現在還不該淨手呢。”
“你别哭,”楊柳笑笑,“你若是替我哭,那我就不好意思再哭了。”
趙慶恨不得傷在他身上,“是我沒有保護好公子。”
“行了,不礙事,”楊柳示意他給大夫讓位置,“術業有專攻。”
大夫瞧了這傷口,也是一驚,“大人,這是怎麼傷着的?”
楊柳:“刀傷。”
大夫實在惋惜:“還好是在掌心,并沒有真傷到骨頭。可這傷口也忒深,留疤是在所難免……”
趙慶急了:“可有不留疤的法子?”
大夫一邊處理傷勢,一邊抽空瞪他一眼:“還不留疤?以後手能不能動都不好說!就是能動,到了陰雨天,隻怕也要鑽心地疼!”
今人相命時,尤喜看掌中三線。這條刀疤橫穿三線而去,莫說對貴人,就是對普通人,也是個不祥征兆。
因而大夫對趙慶關注疤痕并不意外。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大人,突厥來犯!”
楊柳有些意外。
以阿史那隼霄的怒氣,此時的進攻想必是猛攻。
不過阿史那隼霄被她傷得不輕,這時候不僅不休養,反而大動幹戈,倒是超乎了楊柳的預料。
“知道了,”楊柳本就留有防守力量,眼下又派他去給幾位将軍報信,自個閉眼休息。
但藥水灑在傷口上的滋味,實在是百折千回。楊柳疑心話本子裡的癡情人被百般刁難、棒打鴛鴦時,那肝腸寸斷的痛,恐怕也與她此番經曆有異曲同工之妙了。
處理過後的傷口依舊泛疼,楊柳躺着坐着都睡不着。外面還有沖天的打鬥聲、傷兵的痛吟聲。
盡管他們路過時都竭力地收斂聲息,然而此處地段絕佳,總能聽到許多動靜,何況如今這全城危在旦夕的局面?
楊柳疼得掉眼淚。連到骨頭縫裡的疼,她掉了一滴淚就還想抹淚,又覺得不可如此懦弱,一點點地逼回淚水。
她還是會思念父親,這思念在此刻尤為厚重。
父親生前拼殺,落得個屍骨也尋不到的地步,究竟是受了多少傷,又是忍了多少的痛?
他閉眼前,會不會想她?
楊柳有些痛苦了,腦袋抵上一塊硬條。
是蕭策安臨走時留下的聖旨。
他在信上說,要楊柳走投無路時打開看。
但楊柳偶爾總是會洩憤一般,遷怒于他。
父親不會怪罪蕭策安。
在楊柳心裡,父親一定覺得為皇命而死、守衛邊疆而死,是一件無怨無悔的事情。他一定認為他死得其所、不辱使命。
那她呢?
有沒有那麼一個瞬間,父親也會想到她?
楊柳不知道父親眼裡的她是怎樣,或許如天下許多父母一般,他也會覺得她是最好的。
可楊柳認為自己是自私的。她就是做不到像父親一樣,對蕭策安無怨無恨。
她就是要遷怒蕭策安。
誰都阻止不了她。
誰讓他下的命令,讓她父親葬送了性命?
可是為什麼又甘願為他赴死?
楊柳又哭又笑。
興許她也不是完全不符合父親的期望。
楊柳取了刻刀,劃開密封嚴整的蠟印。
她就是不如他意,她偏要看看這上面是什麼神機妙計。
哪怕她如今絕不至于走投無路。
明黃的錦帛一寸寸鋪陳開,楊柳卻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