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步兵繞過去,重複昨日的策略,攀登雲梯攻樓,分散弓箭手的火力。再輔以橫木鋪橋,鐵騎縱橫直入,才是最貼切阿史那隼霄的猛攻戰術。
雙軌齊下,省時省力,絕非如今以兵士血肉鋪橋能比。
可恨楊柳奸詐,二更熄戰時派人熱湯灌地,在護城河内側八尺見方處,将回收的廢箭矢插入土中。
箭矢雖廢,卻多是木棒折斷。縱是卷了箭刃,打磨一番卻依舊尖銳。
一夜寒風霜凍,廢箭深埋凍土之下。這連鐵鍬都難以撬開的凍土,早就連帶着箭矢結成一體,構成了堅韌鋒利的阻隔網。
翰赤金氣憤:“小兒惡毒!探子可是說,一攀上護城河,地上的刺多得連腳都落不下去。正待小心行走,對面的弓箭卻射過來。人急得奔逃躲避,竟不是被城上的箭射死的,而是死在遍地的殘箭下!”
那箭那麼鋒銳,一看就是早被打磨過的,足見楊柳豎子不知謀劃了多久。
真不知昨夜怎就沒死在王子刀下!
阿史那隼霄倒有些欣賞楊柳,望着城樓:“她撐不了多久。今夜派人守着護城河,她若再敢派人出來收箭,一律射殺。”
到今夜,她的箭一定所剩無幾。
烈陽懸在空中,楊柳的身形被灼目的日光籠罩,看得阿史那隼霄眼眸泛痛。
但她推出來的投石車很吸引他。
——她有那麼多石頭可投嗎?投石的準頭,可是比射箭差多了。等她投完了石頭,該拿什麼來阻止他呢?到底是沒打過仗的稚子,但凡是她父親在,都絕不會在這個時候推出投石車。
“砰——”
巨石如此明顯,攻速又慢,阿史那隼霄的士兵稍一留神,便輕松地避開了投來的石頭。
翰赤金哈哈大笑:“小兒無知,笑煞我也!”
一陣飛揚的塵土忽然滾滾而來,糊了他滿眼滿口,鼻子裡也吸進去許多。
可這塵土反而源源不斷,一時像是整個世界都染成了土黃色,翰赤金的臉迅速漲紅。
士兵們不斷地咳嗽、打噴嚏,一呼一吸間盡是黃土,難受得要命。
阿史那隼霄反應靈敏,厲聲喝道:“捂住口鼻!”
翰赤金回過神,跟着大聲發令。
人聽了令,馬卻聽不得,被塵土嗆着馬蹄亂踢,甚至發起狂來,不知甩下多少士兵,又不知多少士兵傷亡于馬蹄下。
翰赤金指揮着軍隊撤向塵土覆蓋不到的地方,可他們往哪兒去,這土便往哪兒移,他簡直疑心是受了天罰!
阿史那隼霄早就看清了對面的動作,見爍石城裡抛出一個個土包,射箭在空中破開包裹,勁風強吹,便是漫天塵土襲來,心中大恨:“回軍!”
人馬俱疲地退到了營寨,除去被馬踏死和被土嗆死的士兵,剩下的人頭發上、衣服上全是黃土,甚至耳朵裡都倒出許多土來。
這等狼狽模樣,阿史那隼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指尖拈起一撮土——好細,她從哪裡弄來這麼多?
他打了這麼多年仗,從沒有一次打得這般憋屈!
一群窩在城裡不敢出洞的老鼠,至今都不敢與他正面對決的軟弱之輩,被一個女人蒙在鼓裡的愚蠢之徒,竟然一而再、再而三讓他吃釘子。
此仇不報,不共戴天!
……
趁着突厥人撤退的功夫,楊柳派人出去拆掉了木橋,又撿回了一些箭。
可惜多是射在了對岸,能收回來的箭并不多。
但這也足夠讓爍石城官兵歡呼雀躍了!
劉上校這時再去看楊柳。楊柳行事氣派一如往常,正微微笑着看他們鬧騰,略等了會兒,便叫來幾個部将和謀士,又是一番叮咛。
這樣榮辱不驚,劉上校自認也難做到,此刻是發自内心地欽佩。
楊柳吐出一口氣,帶着趙慶下了城樓。
阿史那隼霄氣性大,翰赤金慣會裝腔作勢、賣傻愚人。他們的兵力遠多于爍石城,而阿史那隼霄居然不暴走。
雖然他攻勢猛烈了些,可楊柳與他相處許久,總能從中覺出一絲悠然。
這帶給楊柳詭異之感。
“大人,可是勝了?”
年邁的、年少的,都停下來望着楊柳。
楊柳笑笑:“是。”
一個圓臉姑娘放下石杵,眼眸亮晶晶,“大人,我們磨的土有沒有派上用場啊?”
“起了大用,”楊柳也很喜歡和姑娘家講話,“多虧了這些,不然今日還不會如此順利。”
姑娘笑得更開心,笑意明媚到楊柳心裡去,晃着腦袋去斜靠坐着的人,“我就說,老弱病殘也是有用的!”
有個人接道:“你不僅弱,還是個女人。”
姑娘瞪他:“那也有用!你還不是和我做一樣的事情?有本事你去外面殺突厥人,或者你像大人一樣啊?我看你一樣也做不到。”
那人便調笑她是個炮仗,她似乎有些氣憤,兩人便理論起來。
後來聲音小了,楊柳便聽不到了。
倒是有個阿婆,既喜且憂地問楊柳:“大人,要打多久才能停啊?”
楊柳答不上這話,隻說:“援軍到了就好。”
她也生了厭倦。
勝名與榮譽,不過是輝煌一時。而逝去的人,卻是永逝。留下的悲傷,也不如喜悅一般容易沖散。
夜間,一支射進城裡的書信更是讓楊柳的擔憂達到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