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厥兵舉着盾牌,扛着銜接成片的厚木闆,橫鋪十餘塊,豎疊三塊,一人倒下一人接繼,造好橋時,已經死屍遍地。
劉中尉憂心忡忡:“大人,箭矢所剩不多。”
張上校也有些惴惴不安了:“埋下的箭刺興許還能再擋一會兒。”
突厥兵沒有絲毫猶豫,拖起同袍的屍體就往箭刺上扔,上腳踩在屍體上。扔了一個再扔一個,就連受了箭傷但并沒有咽氣的,都被扛着甩在箭刺上。
也有于心不忍的突厥兵,下不了手踩着同胞上位,連連後退。
阿史那隼霄親自朝着前面射出一箭:“不許退!”
許多箭矢都在一瞬間射向他們。
前有爍石城射來的箭,後有主帥射來的箭。突厥兵進退不得,隻好狠心背起同胞,往箭刺上撞。
楊柳閉了閉眼:“點火。”
熊熊大火燃燒在護城河畔,阿史那隼霄不信邪,強令百餘騎穿過火牆進攻。
霎時慘叫聲沖天,士兵頭發眉毛衣服都被燒着,馬也被燒得發狂。有些一頭撞在城牆上,撞得馬上的士兵腦袋開花;有些士兵雖好運些,卻也難操縱馬匹,被馬甩在未鋪屍體的箭刺上,馬則落入護城河,在結冰的護城河上打滑。
還有些運氣好的,被甩在城門前的平地上,又被射殺。
阿史那隼霄皺眉:“援軍還有幾時才到?”
翰赤金算了算:“最遲今夜。”
阿史那隼霄對這等無恥的打法厭惡至極。
也隻有沒打過仗的野路子,才會樂此不彼地使用這種打法!
近些日子天冷,隋河一直是凍着的。阿史那隼霄留下一隊士兵繼續罵陣,又派人圍着爍石城,不停向城上射箭。
他則帶着大隊人馬,在隋河上敲敲打打,直打得河上碎冰無數、河水露出冰面。
阿史那隼霄神色冷酷:“跳下去。”
“這……”部将來勸,“王子三思!”
阿史那隼霄一腳把他踹進河裡,又将他撈上來,滿意地看着他濕漉漉的衣發,“攻城去。”
可恨楊柳的箭一直對準護城河,不能提水澆滅了那火!
他真恨不得啖其肉、飲其血,将其挫骨揚灰。
……
王義觀望到了大隊突厥援軍:“不出三個時辰,援軍必定兵臨城下!”
一時爍石城的氛圍也有些凄涼蕭寒了。
站在城樓上,楊柳遠眺時就能看到烏壓壓的突厥援兵。
如此多的人,想必爍石城撐不過今夜了。
靠着城裡一群疲散之兵,對上阿史那隼霄,時時算着天時地利人和,臨到頭來還是要毀于一旦,楊柳也不免有計窮之感。
趙慶帶着人,把糧草都押解到了城門。
楊柳漠然道:“推出去,都燒了。”
衆皆嘩然。
張上校勸道:“大人,多少留些吧!”
“是啊,大人!”
輔助運糧的難民也抹了淚:“得來不易,一年到頭有多少頓能吃飽飯呢?都燒了實在可惜。”
楊柳此刻卻比平常更冷:“就是全燒了,也絕不留一粒給阿史那。”
轉向難民時,楊柳看到了那個和她講過話的姑娘,還有許多熟悉的面孔,聲音溫和了些:“地道就在南門外,本官留了糧草衣物在裡面,也儲了些水。趙慶,你帶人護着鄉親們過去。進了地道,不要害怕,非生死關頭也不要出來,會有朝廷的人去救你們。”
趙慶目中含淚:“大人,求您換個人,我不走。”
楊柳搖搖頭:“你護着他們,本官才安心。去吧。”
那姑娘還一步三回頭地看着楊柳。
楊柳露出個笑,對她點了點頭。
護城河邊,火光沖天,即使在城樓上,也能感受到燎人的熱意。
漫天雪花化水,又在空中被燎幹。
楊柳依舊能聽到對面的擊鼓聲,也能聽到他們在咒罵她“小命難留”,不由哂笑。
若是小命一條就能保住爍石城,倒也是筆不錯的買賣。
共同喪命于突厥刀下,死後若能因此見到父親,更是美哉快哉,免了她苦苦尋覓的功夫。
阿史那隼霄帶着部下,渾身濕淋淋地沖出重重火焰,張狂大笑。
爬城樓、撞城門、擋劍射箭,一氣呵成,士氣高漲。
阿史那隼霄擡頭,想欣賞楊柳的驚惶。楊柳卻隻是面色如常,沉靜地守在城上,甚至察覺他的視線時,垂眸居高臨下地睨了他一眼。
隻掠過的一眼,輕飄飄不作停留,如同他與那些倒下的突厥兵無異,不值得多費心神,也不值得高看。
連立在城下,自然形成的仰望視角,都深深刺痛着阿史那隼霄。
“鼠輩,安敢與我一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