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隼霄心涼無比,就連他的部下,也所剩無幾了,立着的多是爍石城的人。
那些人眼裡是和楊柳如出一轍的堅定,刺目到他壓抑不住地想盡數摧毀他們。
“木葉将軍來啦!”
楊柳順着突厥人的喊聲,順着阿史那隼霄的目光,遠遠望見烏壓壓的突厥騎兵。
阿史那隼霄極速後退,捂心撤出爍石城。爍石城盡在囊中,他那些殘活的部下也不願意拼命,一股腦往外沖。
楊柳望了望渾身是血的兵士,“關城門,都到城樓上來吧。”
她沒有下馬,反而縱馬躍上石梯,躍上城樓,勒馬立在城上的圍牆邊,看着阿史那隼霄的援軍越來越近。
火牆還燒着,投進去的糧草已經所剩不多了。等糧草燃盡,城也要滅了。
楊柳銀甲上都是血,頭盔也在打鬥時丢了,束發淩亂,伸手去摸在風裡翻飛的旗幟。
張上校攙扶着同袍,停在楊柳身邊,想站得正一些,卻被傷扯到。
趙慶安頓好百姓,便沖了回來,如今也遍體鱗傷地站在楊柳身旁。
楊柳轉頭看他:“不是不讓你回來嗎?”
趙慶不語。
楊柳笑笑。她想讓趙慶活着,但現實總是超脫人的期望。
“什麼時辰了?”
張上校:“近申時。”
數個時辰的殊死搏鬥,楊柳看了看身邊的兵,已然所剩不多,身上臉上都是黑灰血痕,依舊兀自撐着弓箭,對準對面的突厥騎兵。
“造飯吧,”那火許還能燒上半個時辰,對面的突厥人亦是自滿自得,自信爍石城已是囊中之物,自然不會如阿史那隼霄一般,泡了冰水再沖過來。
阿史那隼霄和部下們卻越不過火牆了,靠坐在城樓下緩神。寒冷饑餓之際,啃着手裡幹硬的肉幹,忽然嗅到誘人的香氣,
各種香味。粥的清香,肉的鮮美,青菜的清脆開胃……僅僅隻是聞着,便能叫出許多名字來。
阿史那隼霄心情愉悅。
盡情烹饪吧,等他闖進去,這些都會是犒勞他的戰利品。他會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盡情享受他們的努力成果,并給予點評。
滾燙的酒水從城上潑下來,淋在阿史那隼霄和部下身上,霎時鑽心地疼,冒出來許多腫脹的水泡。
楊柳扶在城牆上,将酒壇都摔下去:“先敬亡者。”
一切咒罵,楊柳充耳不聞。怕等會兒吃醉了,每人都隻是喝了一小碗,聚在一處吃着熱氣騰騰的飯菜。
尋常過年時,也少有這樣酒肉予取予求的境況。
木葉将軍還在對面叫陣,威逼利誘楊柳投降。楊柳懶得搭理他們,隻用心品味着眼前的美食。
飄着雪,用着好酒好肉,聚在一起話家常,先前因大軍壓城而彌漫的恐懼也漸漸消散。酒壯人膽,絕境中安坐,忽地便生出豪情來,頗有生死不懼的氣概。
張上校笑笑:“等會兒就給你們看看,我是怎麼以一當十!”
這般吹了會兒,張上校悄悄看楊柳,見楊柳盤腿喝酒,眉目沉靜,一如尋常,不由感慨:“唯獨可惜了大人,年紀輕輕葬送于此。”
“說笑了,”楊柳一口飲盡碗裡的酒,“還有些比本官年少的,不也就在這兒嗎?”
楊柳伸出食指指指地下,又屈指敲敲城牆上的青磚,“本官順風順水,慣常沒什麼遺憾,如今卻有兩樁憾事。一是沒護住該護的人,二是沒守住該守的城。”
“這算什麼,等會兒拼了命就是!”
張上校晃晃腦袋,雙手拍打着節拍,口中唱起厚重又通俗易懂的歌來。
許多士兵跟着他一塊唱,聲震九霄。
楊柳聽着,劉中尉解釋:“大人,這是這一帶的祭歌,也是戰歌,通常是孩童唱,一來禱告亡者,一來則是指示此地男女老少都上了戰場,即将荒無人煙。”
這聲音一時蓋過了對面的叫陣聲,木葉将軍派人擂鼓,都沒能給壓下去。
他們唱,楊柳就沿着城樓巡視,看到火牆漸漸有了熄滅的架勢,木葉将軍那邊,正在準備着浸透了雪水的木闆,隻消等待片刻,就能從火燼上穿過來。
楊柳的手緊緊握在劍柄上,心知大概真要死在這兒了。
不過沒關系。
她什麼也沒留給突厥人。
等羊康帶着援軍,從她給的近道抄過來,一定能滅了這支孤軍入圍的突厥軍,奪回爍石城。
王義忽然指向東北方向,激動道:“大人,您看!”
阿史那隼霄和木葉将軍也密切關注着四方動靜。
長筒目鏡裡,木葉将軍看到一片大軍,最前方是高高飄揚的大雍旗幟,主帥是距狄關一位有名的将領。
謀士道:“王子,将軍,不如速攻爍石城,以此為據點,對抗援兵。”
木葉将軍與阿史那隼霄對視一眼,同時搖頭:“撤兵。”
距狄關大部出擊,必定防務空虛,此時受到突襲則将難以為繼。拔下距狄關,鐵騎南下,縱橫直入,比奪下爍石城,夾擊窦将軍、南下作亂,來得有利得多。
乍見援軍,張上校先是歡呼,正要為苦戰做準備,不曾想突厥人居然撤了。
“大人,他們這是……”
楊柳笑笑:“老鼠入洞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