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虛假的夢境還是真實的場景,伸出手就會破碎,還是張開雙臂就能懷抱?觀望着以為不真實,要觸碰惶恐是鏡花水月。有所期待才會愈發地畏懼。
女人小心翼翼地湊過去,生怕驚動了一池靜水。
她幾近虔誠地,在不會觸發敏感的安全距離裡,認認真真地察看着一平。
她在竭力地辨認着小女孩的真假,觀測期間全程不敢眨一次眼,唯恐一閉眼回到那個淩遲她的噩夢,或者說是叫人驚懼的現實裡。
世初淳太害怕了。
她怕現時的和美現狀僅僅是幻夢一場。
她怕哪有什麼機關算盡的阿爾克巴雷諾大空計劃,她所擁有的、擁抱的、熱烈揣緊的,隻是揍敵客家族一個小小的女仆,為了逃避現實所做的夢一場。
她怕自己睜開眼,會看到一手遮天的伊爾迷少爺,她會再度回到枯枯戮山,回到讓自己永無甯日的絕望。
“做噩夢了嗎,老闆娘?”
被師父喊來的一平,閱覽者對自己親厚的老闆娘狼狽的形容,頭一回沒因為同時見到師父和雲雀恭彌情緒激動而激發筒子炸彈。
共情能力強的小孩子,體貼地抱住老闆娘。解開攜帶的玩偶,放進老闆娘手掌心。
“老闆娘,這個是師父,這個是雲雀先生。”
幼小的一平一一介紹,生怕老闆娘記不住人名。渾然忘了世初淳是個純然的大人,連她抱着的布偶也是老闆娘自己親手縫制的。
小孩子推己由人,揣着的是一副殷實的善心。
“老闆娘是不是害怕自己一個人睡覺?一平之前也是。夢裡有鬼怪、老虎、怪獸的話,好可怕,好可怕的。但有師父在,我就不那麼怕了。”
“老闆娘可以抱着這兩個玩偶,師父和雲雀先生就會負責打退他們!師父是我在世界上遇到的最最厲害的人。雲雀先生的話是超級超級好的人……”
心髒的跳動聲連到耳朵,胸膛因有回響的喧鬧竟平添了疼痛。
世初淳靜靜地聽一平說話,專注地盯着對方。在傾聽過程中無聲無息,有意識壓抑着滿溢的情緒。除了若有若無的吸氣聲,單從收斂的表情分辨不出她是否聽了進去。
悲恸時從未呼天搶地的女人,哪怕哭了大部分節點也安安靜靜。仿佛哭的那個人不是她。她有意将哭泣的人與自己分離開,勉力堅忍,好似這樣就能剖開她謹小慎微地掩藏的難過。
饒是有意在人生畫卷上,特地縮減悲哀色調的女性,一朝驚懼發作,也須得緩好久,才能穩定紛亂的思緒。世初淳騰出力氣摸摸小孩子的辮子。
“一平。謝謝你。”
“不用客氣。”小孩子奶聲奶氣地答。
自覺有失的風,聯系了拜托自己照看世初淳的裡包恩,從他那了解了世初淳過往的大體經曆。
他同影視劇裡柔情俠骨的俠客相當,果敢決斷。不忍心觀看他人的不幸,若是出了差錯就會竭盡全力彌補,而且不裝聾作啞,推卸責任。
他采取了對友人拙樸的報答方式。翌日給世初淳留下了一封信,向她緻歉,說瑪蒙行蹤不定,他會自己動身去抓瑪蒙。在夏蟬凋落之前,她保證能聽聞到好消息。
風說她的安全問題會有值得信任的人接手,讓她不用擔心。
那個人是誰他先賣個關子,在那人抵達之前,雲雀恭彌和一平會負責保護好她的。
風于信件末尾如此寫道。
風先生的來去,如他的名字一般的自由,叫世初淳好生豔羨。
她轉念一想,本應來去無牽挂的風先生,也有他挂念教養的徒弟、看不順眼的對象,辦起事來處處妥帖周備。這算是風先生不為人知的一面。
人不止隻有一面。
自己眼中的自己,實際中的自己,别人眼中的自己,在别人面前時的自己。凡此種種,交疊出不同的曲面,誰都不能完全地剖析出哪個才是真切無疑的代表。
正因如此,世界才絢爛多彩。
“——抱着必死的決心表白!”
大清早的,男生的嘶喊聲響徹并盛町,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并盛中學門口,世初淳為雲雀恭彌整理着制服外搭,回頭看到隻穿着四角褲的澤田綱吉。
他頭頂燃着火焰,光着腳快速地奔跑過來,停留在校門口。
世初淳前面是經常到她店面光顧的女生笹川京子,旁邊是維持校園紀律的風紀委員長。
她歎了口氣,擡手解開身着的長風衣外套扣子。
澤田綱吉的視線掃到他們這塊區域,大跨步地向他們走來,嘴裡高喊着:“抱着必死的決心表白!”
下一秒,他大力地埋下頭,鞠躬,自顧地伸出手,“請和我交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