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讓這堅實的地表全裂開,投入水深火熱地??着求生的衆生,人才能略略體會到自己還活着的事實。
踩着泥地的人似陷在雲端,腳下虛浮,喉頭哽咽。
要怎樣才能從這場可怖而猙獰的噩夢裡蘇醒,亦或者永遠不能。
接下來發生的事與恐怖降臨無異,而此次降臨似乎要以死亡為節點才能終結。反襯托得過去的日子,像是她一人在坑底編結出的夢幻泡影。
萬人坑上陸陸續續投擲一些屍體下來,世初淳白天爬出去找食物,晚上找回來,與獄寺隼人坐在一起。
岚之守護者坐着,和他生前睡着的樣子相仿,怎麼能叫人不心懷僥幸,企盼着他再次睜開眼睛。人怎麼會害怕親近者的屍體,要怕隻怕對方永遠離開了自己。
世初淳擦掉總是無緣無故掉下的淚水,在孩子們面前,大人要撐起來才可以。
都是哭哭啼啼,會把幸運天使哭跑的。
她掰開碎餅幹,給自己吃一塊,塞到獄寺隼人嘴裡一塊。
世初淳能在某些屍體上摸到有限的食物和水。
有次,她摸到了一根斷了的發簪,瞧樣式有些眼熟,低頭仔細一看,是個老熟人——
彭格列暗殺部隊的首領XANXUS。
“呵,他們那群廢物,連個女人都保護不好。”
身為階下囚的暗殺部隊首領,身陷囹吾都不願意放下他的狂妄。
他大笑着,快要熄滅的死氣之炎,照着他臉部醜陋的疤痕,“彭格列就該我繼承……咳——咳——一群沒眼色的東西……活該……”
沒一會就絕了聲息。
世初淳保持着摸食物的姿勢,合上他死不瞑目的眼睛。
黑黢黢的萬人坑是個天然的死亡監獄,哭嚎聲從四面八方傳來,沒過多久就漸次止息。
女人忘了自己從什麼時候起,隻找東西,不看屍體。她找到食物就自己掰開來吃掉一小點,剩下的,全數喂給獄寺隼人吃。
殘存的理智告知她,身側的男人逝世多時,那漁火一般乘着船隻出航的情感,偏偏死心眼地認為或許她多喂上幾口,多堅持一下,他就能活過來。
以前也是這樣的,為什麼現在會不一樣?不論遇到什麼困難,彭格列都能跨過去的。
這次也一定可以。
獄寺隼人隻是睡着了而已。
他們這些人,總愛和她開玩笑,有時注意不了分寸,會開些過分的玩笑,一點兒沒有把她當做長輩看待。等獄寺隼人醒了,她要好好說說他才行。
怎麼能開這種玩笑呢,一點也不好笑。玩笑要雙方都覺着好笑才行。她會教訓他,一定一定會認真、嚴酷地訓誡他,必當會好好地教育他,要狠狠地說他一頓,耳提面命……
女人抹掉臉上的淚,七手八腳爬回獄寺隼人身邊,靠着他的肩膀坐着。屍體散發的腐臭味麻痹了她的嗅覺。
淺紅腹蜘蛛倒挂着下垂,優哉遊哉地編織着精巧的網絡。殘雪栖居在枯朽的枝葉堆上,凍結了正在孵化的蠶蛹,世初淳又摸索到一些熟人的屍體。
她曾經假裝綁架過的,在店鋪裡光顧過的女學生,澤田綱吉他們的好友,三浦春、笹川京子,還有獄寺隼人的姐姐碧洋琪等人散落的殘碎屍身。
世初淳試着呼喚她們的名字,沒有應聲。她探測她們的鼻息,沒有呼吸。她摸着他們的脈搏,沒有脈搏。
是把一塊石頭扔進深不見底的古井,不論怎麼變着法子探詢,都獲取不到有效的回音。明知道結果,卻一味地尋求應答,這種徒勞無益的行為是不是該被歸結為愚蠢?
要想些什麼,或者想什麼都沒有用。
要拜托誰才好,要怎麼做才行,方能擺脫這次的困局?
這場永無止境的夢魇,比她在枯枯戮山的遭遇,還要再嚴重一百倍、一千倍,遠比當時遭受到的苦難疊加起來還要恐怖,且看不見生路。
沒有見過太陽的人,滋生的祈望也瑣碎。在見證過光明之後,再重新堕回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淵,就會陷進純粹寂靜的絕望,這種反差又怎能不叫人銳挫望絕?
正上方誰的死氣之炎耀眼了一刹,至死都不放棄争鬥。那閃耀的火焰灼燒着,轉瞬如廢棄的建築物,大片坍塌,落進深坑裡,隻餘下星星點點的灰燼。
隐約中,世初淳看到了一顆頭顱,飛了出去。是誰的?困頓在萬人坑底的女性想不通,也不再思考。
一而再、再而三接收到刺激的神經,反過來導緻身體出現強直,快要停止擺動的接收器,耳畔好像有誰在瘋狂地尖叫,叫全世界的聲音都停止,人間陷落,世人都置于煉獄内受刑熬難。
是誰的生,生不如死?
是誰在死,哀莫大于心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