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的太陽卻好的出奇,仿佛昨夜從沒起過霧,想象中的雨也并未如期而至。
隔壁書肆院裡的雞已經叫了好幾遍,天色已經亮透了,再瞧這醉方齋還是靜悄悄的。
又過了一會兒,外院中終于傳來窸窸窣窣的動靜,其中還夾雜着幾人大大小小的議論聲和打水聲。
雲染倒不是被外面聲響吵醒的,是因為她昨夜手上剛添的新傷。她睡覺一直算不得安穩,清早的雞鳴聲隐約傳入夢中,她翻了個身換個舒服姿勢繼續睡,但這一動卻剛巧壓上了傷口。她被這突然的痛感驚到,迷迷糊糊從睡夢中醒來,卻見窗外天色方早,屋外也沒什麼動靜,心中以為還早,于是就打算繼續睡了。
偏偏手心血痕火辣辣的像是被火灼燒的感覺,又疼又有些發癢,應該是扯到了還未愈合的傷口。雲染醞釀了好一會兒,終是把自己搞的睡意全無,而此時房門外終于有了動靜。
她幹脆也起了床慢悠悠收拾,換了新藥和紗布,推門而出,卻見小院中天光明亮,幾人忙碌的東奔西走,像是剛起床的樣子。
佟三剛從後廚出來,聽到開門聲便瞅了一眼,見是雲染開了房門便彎腰打聲招呼:“姑娘也起了?是不是我們把你吵醒了?”
他一邊撓着頭略帶歉意,說話間又走近幾步,卻見她探出半邊身子,扶着房門的手上纏了新換的紗布,白色的棉紗上滲出的血迹看起來還是新鮮的。
“姑娘手怎麼了?怎麼傷着了?” 佟三指着她手上一臉的驚訝。
雲染動了動手指看了一眼,輕笑一聲說道:“沒事,昨天不小心被碎瓷片劃了個小口子,過幾天就長好了。”她側過頭看向不遠處緊閉的房門,那是越昭的房間,于是問道,“越昭還沒醒嗎?”
佟三順着她目光看了一眼:“你找公子啊,我剛起的時候見他出去了!”他撇着嘴小聲嘟囔,“說來也真是怪了,不知道怎麼回事,昨天晚上大家夥兒都睡的出奇的沉,今早還都起晚了,我到現在腦袋都還漲漲的......”
雲染心中一動,重雲門的藥效果自然是極好的,難怪他們到現在都還沒緩過來。也就是喻景淮沒打算要他們的命,不然這會兒他們怕是醒不了了。
想到這裡,她微微把頭靠近佟三的袖子輕嗅了兩下,衣服上隐約還殘留一些異樣的味道,她一下便認出這是重雲門的秋隐香。
雲染沉默片刻說道:“可能是你們這幾日太累了吧。”她頓了頓又說,“我記得家裡還有些白芷和蔓荊子,你再去後巷裡摘些藥魚草,讓廚房一起煮了水來喝,應該可以緩解。”
佟三張着嘴驚訝道:“真的假的!姑娘你還懂藥理呢?”
藥理自然是不懂的,不過對于重雲門一些藥物她還算比較了解。秋隐香本就是他們最常用的迷香之一,藥效雖強但後遺症也很明顯,尋常人接連幾日昏昏沉沉也屬正常。
她莞爾一笑:“一些土方子罷了,不過還是管用的,咱們做生意的一整日沒精神可不行。”
“姑娘說的是呀!”佟三點頭認同,又道了聲謝後便聽話的往廚房奔去了。
雲染緩緩打開另一側大門走了出來,一陣微風拂過,她理好耳邊碎發站在院中出神。本應在地面上的幾滴血迹已經被清理的看不出一絲痕迹,連帶那截衣袖也不翼而飛,正因如此,今早衆人才沒察覺到昨夜的異常之事,一如往常一樣各做各的,還以為是自己沒休息好。
她想了想,應該是越昭特意處理幹淨後才睡下的。轉頭又看向緊緊關閉的大門,越昭一早便出門去了,也沒有跟店裡的夥計們留下隻言片語。
他究竟去做什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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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染等了大半晌兒都沒等到越昭回來解答她的疑問,不過還好,她等來了另一個人。
她本打算去街上鋪子轉轉為十方之行做些準備,一腳剛剛踏出大門,陳二從樓上慌慌張張的下來,隔了老遠便喊住她。
雲染一回頭,收回邁出的那隻腳轉身問道:“怎麼了陳二叔?”
“陳彬大人來了。”陳二湊近小聲說,“我本想請陳大人上了雅座再喊姑娘過去,但他執意不肯,說是要憑欄獨酌,盡覽皇城繁華。”
雲染忍不住輕笑出聲,這位陳大人怕是以為陳二要請他進閣好行賄賂之事,因此才找了蹩腳的借口拒絕。北街算不得城中最熱鬧的地段,且醉方齋又是在偏街尾的位置,這大白天的也無夜景,有什麼繁華可以欣賞的?
“無妨。”雲染想了想道,“陳二叔,麻煩幫我準備一壺'恰逢春',我請陳大人嘗嘗。”
這'恰逢春'原是越曦所研制的芙蓉桃酒,雲染又稍加改良了一番,在其中加以梅子腌制,其色味都更加濃郁,甘中還有淡淡的酸感,香氣也異常。再這酒中材料都是春季特有,因此便有了這'恰逢春'之名。不過眼下春已過半這酒才方揭蓋,這位陳大人也是來的巧,剛好做了這品嘗新酒的第一人。
黛色的酒液在藕荷色的琉璃酒壺中輕輕搖晃,壺身上雕着的丁香紋樣被這顔色映襯的栩栩如生,此等燒制精巧的器皿配上這香氣誘人的美酒,無疑讓人為之眼前一亮。
雲染提着裙擺一步一個台階的上樓,此時并非飯時,一眼望去樓上僅有堂中兩桌客人,以及欄杆邊正悠閑品着雪色糕點的青衫男子。
陳二端着竹盤跟在身後小聲提醒:“那位就是大理寺的陳彬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