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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絮白日裡總是刻意不去回想從ICU病房醒過來後的那段時間,那時候她醒了卻并不意味着能馬上出ICU病房,醒過來之後她在ICU病房裡又呆了五天。
昏迷的那一個半月,她沒有任何的意識和知覺,但醒過來在ICU病房的那五天簡直是度日如年。
頭頂白織燈永遠亮着,耳邊是時刻發出滴滴滴的儀器聲,人躺在床上吃喝拉撒,排洩等等這種平日裡日常、普通的事在病房裡會讓人變得毫無尊嚴。
耳邊偶爾還會響起其他病友們身上儀器忽然急促響起來的聲音,死神的鐮刀緩緩落下。
病房裡時不時有病患被推出去,她躺在床上沒有勇氣去看,不知道他們是死了拉出去,還是活了轉出去……
每天抽血、驗血,抽血、驗血,隻有等到醫生查房的時候才知道一天已經過去了。
她毫無尊嚴地度過了漫長的五天,又在普通病房裡呆了一個星期才終于出院回到了家裡。
到家的那一刻,她恍若隔世。
*
夏夜,月上梢頭,繁星點點。
卧室内吹風機嗡嗡響着,林絮坐在梳妝台前,她的身後周嘉先拿着吹風機低垂着眼簾,神情認真、動作輕柔地幫她吹着頭發……
她從鏡子裡看着身後的他,瘦了那麼多斤的他此刻看起來頗有些刻薄、冷戾的樣子,他本就長相銳利,以前因為他的眼神和笑容這才中和了長相的銳利,顯得溫潤親和,但現在,即便他笑得再溫和,也無法忽略他長相上帶來的銳利感。
在ICU病房時,他戴着口罩,她看不到他的面容,但轉移到普通病房時,她看到他的面容時完全愣住了。她到現在都難以描述看到那麼瘦削的他時心中湧起來的複雜的情緒……
以往她看到他面無表情所以顯得氣質銳利的樣子時總是感到陌生和排斥,以至于頻頻為這這一點和他生疏了,覺得他怎麼忽然不像她記憶中那個溫潤親和的哥哥,但現在看着這樣的他,她胸腔中仿佛漫上細密的疼痛……
是心疼,對他的心疼。
“好了,頭發幹了……我們睡覺吧……”周嘉先将吹風筒放在櫃子裡,低聲道。
林絮眼簾微顫,“……好。”
夜色沉沉,暖黃色的夜燈發出微弱的光線,周嘉先目光臨摹着她眉眼的輪廓,眼裡盡是眷戀,他輕輕提了提被子,幫她往上蓋了蓋,輕輕将人擁在懷裡後,閉上眼入睡。
「滴滴滴——
林絮的耳邊仿佛響起冰冷的儀器聲,病人的嚎叫聲,護士們淩亂急促的步伐,有人被推出去了,有人被推進來了,家屬的哀哭聲一聲高過一聲……
冰冷慘白的光線晃個不停,她的手腳仿佛冷得發麻,她想叫護士,卻喊不出來,即便喊出來,忙碌的她們也不會有更多的時間去關注你,隻要你還活着,隻要你的儀器還正常,她們就不會率先回應你……
時間被無限地拉長、耳邊所有的聲音被無限放大,她仿佛聽到了很多謾罵的聲音,有人一直在罵她,眼前有長相惡心的怪物在飄蕩着,怪物們張大嘴巴朝她襲來,想将她吞入腹中……」
“啊——”
一聲驚叫聲打破夜晚的寂靜,林絮蜷縮着身子,發出一聲又一聲的尖叫,“别過來,别過來,不要咬我……”
“我會很乖的,别打我了,别罵我……”
“不要——不要——”
林絮使勁地蹬腿,雙手不斷地揮動着,神情恐懼,淚水不停地順着臉頰流下。
周嘉先在她發出第一聲尖叫的時候就猛然醒過來,他頂着她的攻擊嘗試着靠近她,“小絮,小絮,是哥!哥在這呢,不怕啊不怕……”
“不會有人打你的,也不會有人罵你的,小絮,哥抱抱小絮,可以嗎?”
“小絮很乖的,哥知道,不怕啊……哥會保護你的……沒有人能欺負你的。”
他忍着疼痛向她靠近,趁她不備将她抱在了懷裡,她還在不斷地掙紮着,他始終溫柔地在她耳邊一遍又一遍地哄着她,輕輕拍打着她的後背,安撫她驚恐躁動的情緒。
他時不時輕輕親吻着她的額頭和臉頰,摩挲着她的發頂,不厭其煩地告訴她,“小絮,我們已經回家了,我們現在在家裡,不用害怕了,哥也在你身邊……哥會一直陪着你的,别怕啊……”
周嘉先熟練又充滿耐心地安撫着林絮,剛轉到普通病房的時候她就時不時情緒暴躁,打點滴也會想拔管子,整個人坐立不安,甚至無法睡覺,總是睡沒一會兒就驚醒,眼神裡充滿着恐懼,不停地又哭又喊,讓别人不要綁她,不要兇她……
他心疼得不行,以為她在ICU病房裡被欺負了,但後來父母告訴他,這是谵妄症。在ICU病房内住久了,病人就會有這種症狀,這種症狀需要病患家裡人耐心的陪伴和安撫才能慢慢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