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屋内,婢子替她脫去大氅,露出纖細修長的身形。
單論相貌慶王妃并非絕色,單薄的五官稍顯寡淡,可她一雙眼睛又生得極好,狡黠靈動之中又蘊含幾分不易捉摸的妩媚,便是旁人學也學不來、
說起這位慶王妃,倒是位神秘又頗具傳奇色彩的人物。
慶王名喚李琮,是聖上幼弟,今年不過二十又八。
李琮年少在京中出了名的風流倜傥,因其長相俊美又使得一手好丹青,引得京中無數小娘子為他折腰。
奈何他成日混迹在平康坊内的畫春樓中,最愛執筆為紅顔,又放言此生隻做風流人。
這般行徑,令言官頗為不喜。
直至及冠,李琮仍未娶妻,皇後和瑞康長公主替他張羅了數次,皆被他搞砸了,氣得二人不願再插手他的婚事。
原以為慶王這一生便如此般渾過。
誰知三年前李琮忽然改邪歸正,特入宮請旨求聖上賜婚,他要娶之人便是如今的慶王妃。
聖上當他醒悟,便笑眯眯問要娶之人是哪家的小娘子,慶王規規矩矩答:“婉娘是青州人士。”
聖上一聽是青州人,皺眉,有些不滿。
皇後在旁扯了扯聖上衣袖,聖上随即想到幼弟往日作派,有所妥協,便又追問其家世。
慶王見聖上與娘娘皆是好說話的模樣,便叽裡呱啦講了一通。
聖上聽完才知這婉娘市井出身,且是二嫁之身,頓生不滿,不肯賜婚,拍案怒道:“你當婚姻是兒戲?”
慶王忙跪地磕頭道:“臣弟不敢。”
第一次求旨賜婚被拒,慶王倒也不沮喪,收拾收拾出了宮。
未過幾日他又進宮請旨賜婚,再遭拒絕。
如此往複,聖上也被他弄得不勝厭煩。慶王倒也識趣,旋即改變策略,求到皇後跟前,就連瑞康長公主府也跑了數趟。
瑞康長公主原以為十一郎是想給他的王妃一個體面才不厭其煩地入宮請旨。
待她派了人去查,才知原是那位婉娘不願嫁他。
如此,他隻能霸王硬上弓。
瑞康長公主當即傳信到了宮裡,皇後知道了,也不再替他說話。
原以為慶王不能得逞,過幾個月便就能歇了心思,誰知這次所有人都猜錯了。
許是精誠所至,那位婉娘後來被他感化,遂同意嫁入慶王府。
這一年聖上也知道了二人的事,慶王再次問他可是想清楚了,慶王道:“臣弟此生非婉娘不娶。”
聖上便也不再為難,下旨為二人賜婚。
慶王婚後倒真是脫胎換骨了,莫說畫春樓,便是平康坊都甚少再踏足。
“聽着倒像是個寫出來的故事。”
“正因如此,慶王與慶王妃之事才在京中廣為流傳。不過慶王妃極少露面,大家對她便愈發好奇了。”
栾蘅将慶王與慶王妃之事說給莊姝聽,莊姝聽得連連咂舌。
二人正坐房内閑聊。
栾蘅肚裡總有許多話要說,莊姝也是位好聽衆。
正欲繼續往下說,院外婢子步履匆匆,又有些嘈雜的動靜。
莊姝探身問候在外間的雁遠,“外面可是出了什麼事?”
雁遠也不知,正要出去打探,阿福已跑了過來。
“是長樂郡主出事了。”阿福大喘一口氣繼續道:“長樂郡主原本在後院玩耍,婢子們稍不留神,郡主就不見了。”
莊姝與栾蘅得知此消息便也出院尋找。
莊姝院子離後院最近,她帶着雁遠和長琴同栾蘅分散尋找,王府其他婢子與家奴也都四散開來。
因長樂郡主身份貴重,衆人不敢懈怠,一面有婢子去前院禀報,更多的人得了消息便都沿着後院找尋起來。
莊姝問了跟随長樂郡主的婢女,得知因長樂郡主說要吃山棗糕,特地遣了她和另外兩名婢女去取。
“婢子原不敢離去,郡主卻道雲秀和雲芙不知道郡主的口味,要婢子也跟着去。郡主告訴婢子她在原地等候,婢子這才敢離開。不承想,婢子們回來郡主卻不見了。”
說話的婢子叫雲犀,是長樂郡主的貼身婢女。
三人中惟有她還算鎮定,能将這番話說清楚,其餘兩人已吓得軟倒在地。
長樂郡主是長公主的掌上明珠,三人都不敢想若是郡主出了意外,她們三個即便是搭上性命也不夠。
三人齊齊跪下,另兩人更是泣不成聲。
莊姝聽了這番話又問雲犀:“郡主吃食一直是你在掌管嗎?”
雲犀不假思索道:“婢子負責郡主院中一應事務,吃食平日都由雲秀掌管,不過郡主這幾日胃口不好,總要婢子勸着才肯進食。”
“你的意思是說,平日即便是取吃食,也并非一定要你去取?”
雲犀點頭稱是。
莊姝心中有了計量,見三人都驚懼不已道:“你們快起來吧,問罪事小,眼下找到郡主才是緊要。”
三人知道莊姝說得有理,可一想到今日之事的後果,便又都覺手腳發軟。
莊姝道:“長公主殿下并非是非不分之人,找回郡主或可減輕你們的處罰,若是郡主真出了差錯……不肖我說你們也知道後果。”
聞言,三人撐地而起。
莊姝示意,雁遠和長琴便上前将三人扶了起來。
話畢,她便帶着幾人尋着長樂郡主走過的路線又尋一遍。
平陽王府戒備一向森嚴。
今日因有賓客,王妃一早便吩咐底下務必要将各處門房看管好,采買等事進出亦要有手牌,賊人混進來的可能性很小。
結合雲犀的話,莊姝認為長樂郡主是故意将婢女們支開的。
盡管她并不知道郡主為何要這般。
可這也僅僅是她的猜想,莊姝不敢斷言,同時她心底也有幾分害怕,若長樂郡主在王府出事,平陽王府也難辭其咎。
雲犀道:“郡主聽聞王府後院景色好,離開正廳,徑直就往後院來了。”
王府後院有亭台樓榭數間,假山兩處,各處銜接處還栽種了不同種類的樹木。
從正廳走至長樂郡主失蹤之處并無假山,隻有兩座涼亭并一汪水池。
這幾處早有婢子尋過,未發現長樂郡主的蹤迹。
莊姝盯着涼亭外的荷花池,因王府設宴,雙珑姑姑昨日才命人将飄落到荷花池上的枯枝爛葉打撈起來。
聽下人說這池中有幾處水很深,莊姝緊了緊衣袖,語氣也有些不穩:“雁遠,你去喊幾個人過來把荷花池撈一遍。”
雁遠也被吓得不輕,忙應聲向外跑去喚人。
從郡主失蹤之處再往裡去,有四處幽靜小道,一處通往莊姝院子,一處往王妃院中去,另兩處則通向後院深處,兩徑歸一,實則是一條道路。
莊姝與王妃院裡管事的嬷嬷并未前來,想必也沒有什麼情況。
莊姝便攜長琴往往那條小徑走去。
莊姝遠遠便聽見後院傳來的搜尋之聲。
怕是瑞康長公主得知消息,已往後院趕來。
莊姝正準備帶着婢女前去行禮,眼眸一掃,忽然注意到斜坡上那棵老槐樹底下似有不妥。
這是一顆百年老槐,樹幹粗壯而蒼勁,樹冠參天。
即使處在寒冬,它仍是枝繁葉茂,被王妃視為福瑞之兆。因此,王府上下對它也尤為珍愛。
莊姝記得槐樹枝幹上長滿了密密麻麻的青苔,猶如在它赤.裸的枝幹蓋上一層青衣。
雁遠和長琴曾還誇那青苔顔色好看,若是衣料能染成青苔的顔色再做條襦裙穿在身上肯定也好看。
因此莊姝每次走到此處總忍不住留意槐樹上的青苔。
可眼前樹幹上的青苔明顯被破壞了,而地上光.裸的土坡上卻有掉落的一塊塊青苔。
莊姝目光不由順着樹幹向上探去。
郁郁蔥蔥的樹葉在光線照射下下上下浮動,灑漏的淡淡金色光芒映在莊姝臉上,從面頰到眼眸。
樹葉在抖動。
莊姝被突然晃過來的陽光刺得眯上眼。
方才并無風,莫非是樹上有人?
她不由往前走了兩步,擡頭看去。
長琴在旁不解地喚了聲:“娘子?”
莊姝看到樹上露出一小片雀藍衣袍,方才趙二郎穿的似乎也是這個顔色的衣袍。
莊姝不能确定身份自然也不敢冒然驚動樹上之人,小聲道:“雁遠,槐樹上有人,速去喊人來。”
長琴和阿福聽說樹上有問題,紛紛護在莊姝身前。
長琴得了吩咐,又不放心莊姝,直至莊姝再次吩咐,這才忙不疊向外跑去。
躲在樹上的趙秉雲這時偏了偏頭,恰與莊姝對上了視線。見她緊緊盯着樹上,而她身邊的婢女則一臉緊張地護在她身前,便知自己已暴露。
趙秉雲不大情願地抱着長樂跳下樹,放下長樂。
“郡主。”莊姝不由驚呼出聲,見她安然無恙,懸着的心終于可以落地。
趙二郎不滿地哼一聲。
他甩了甩酸痛的臂膀,嘟囔道:“你這丫頭當真該減肥了。”
長樂卻很高興,扯着趙秉雲的衣袖道:“二哥,太好玩了!他們都沒猜到我們在樹上,還是莊娘子聰慧。”又仰起頭問:“二哥,你下次還能帶我上樹玩嗎?”
莊姝與他們兄妹二人離得近,聽到二人對話,這分明就是兄妹倆商量好的。
莊姝心底有些氣憤,半個王府的人皆因長樂郡主不見了而急得團團轉,他們卻躲在樹上看熱鬧。
趙秉雲并不理會長樂,他打量着眼前的女子,對上她怒目圓睜地杏眼,他神色頗為倨傲地問:“你就是平陽王府的那名養女?”阿娘像是着了她的迷,今日一看,她也不過是眼力稍好一些。
莊姝微微福身,算作應答,又對長樂郡主道:“原來郡主同趙郎君躲在樹上,雲犀幾人以為郡主出了事,如今王府上下都在尋郡主。”
長樂并未聽出她話裡的意思,反倒頗為得意:“我二哥果然沒說錯,她們都不知道我們躲在樹上。”
長樂郡主正得意洋洋,瑞康長公主此時卻出聲道:“胡鬧。”
原來瑞康長公主一行人正往這邊走來,顯然也聽到了長樂這番話。
長樂被阿娘訓斥一聲,不敢言。
趙秉雲見母親臉上有愠怒之色,也不作聲。
平陽王妃見長樂郡主并無大礙,随即也大松一口氣,上前道:“想是小娘子小郎君們之間的玩鬧,現下郡主無事便好。前廳馬上要開席了,還請長公主移步。”
瑞康長公主顧及子女二人顔面,并未當衆對二人多加指責。
她見長樂衣裙髒了,發髻也有所松動便喊雲犀:“還不給郡主重新梳妝。”
雲犀心下暗暗松口氣,看樣子長公主并未要怪罪于她們三人,不疊點頭道:“婢子這便去。”
趙秉雲随長公主一行離開,離開之際不忘沖莊姝一瞪,今日回府必定少不了一頓責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