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入八月,縱使到了傍晚,熱氣亦久久不散。
莊姝畏熱,近來不大吃得下熱食,每日隻吃些酥山和冰鎮的甜粥飽腹。
雲映和雁遠拿她沒辦法,隻好變着法子給她做吃食。
昨日阿福聽宜秋宮裡的廚司提及一道桂花蓮子羹澆上冰鎮過後的花蜜最為清甜解暑。
如今殿前荷花池内的荷花開得極好,蓮蓬亦撐得老高。
阿福便同長琴商議,待日落後二人撐小舟入荷花池内采摘蓮蓬,明日便讓廚司做道桂花蓮子羹給莊姝嘗嘗鮮。
莊姝聞言,要随二人乘船入池内。
雲映和雁遠在旁極力勸阻,這才勸得莊姝留在岸上。
雲映跟随莊姝也快有四個月了,如今算是徹底摸清了這位莊良娣的性子。
良娣初入東宮在她面前還有幾分持重,現下相處久了,内裡還真就是個簡單率真的心性。
就拿今日之事來說,良娣見阿福和長琴撐船去了池中央,自己站在岸上隻眼巴巴望着。
因她和雁遠不讓她乘船下塘,心中稍有負氣。
又見池畔邊荷葉圓圓,忍不住伸手去拽了拽。折得那荷葉彎了腰,垂落到池塘中,良娣便心虛地負手站立起來,索性左右無旁人,便喚雁遠尋個剪子把葉子剪了,又道:“多剪些,采了荷葉,明日叫廚司做荷葉飯,阿福最喜歡吃。”
待長琴和阿福撐着小船回來,船頭已有一大把的青青蓮蓬。
此時已是日暮,雲映提着燈籠跟在莊姝身側,雁遠則依照她的吩咐,剪了好些荷葉堆放在石案上。
長琴撐着船槳讓船靠岸,阿福從船上竹棚角邊取下燈籠遞給岸上雁遠,莊姝卻先一步接過,隻叫雁遠拉着二人上岸。
莊姝見那小舟随着阿福和長琴的腳步一晃一晃,心也揪在一起,頗為關切地說道:“可千萬别讓她們掉池子裡去了。”
話音方落,便聽雁遠幾人偷偷笑了起來。
良娣還知擔心長琴阿福掉池子裡,天地良心,她們不敢教良娣下池塘,可不就是怕她掉池子裡?
待阿福和長琴上了岸,長琴見莊姝還悶着臉,捧着蓮蓬哄道:“良娣莫惱,待奴婢撐船練得穩固,能護良娣周全,良娣便能随奴婢去池中遊玩。”
莊姝聞言方露笑顔,“好。”
說罷,四人捧着荷葉蓮子随莊姝回了宜秋宮。
東宮内尚且安甯無憂,卻不知宮外赤北候府中的家眷們過得膽顫心驚。
前些日赤北候府的世子妃朱氏向太子妃求助無果。
她回侯府後每日隻以淚洗面。
朱氏母親亦是太子妃的舅母秦氏一面心疼女兒,一面又埋怨赤北候,如今長子入獄,他在滁州卻無動于衷,甚至未有一言傳回京中。
秦氏萬般無奈,隻得在其中為女婿周旋。
誰知自李樊被刑部帶走,戶部工部中幾人皆被抓入刑部大牢。
如今晉陵一案已交由刑部接手,栾昉自栾蘅大婚後便留在京中協助刑部辦理此案。
李攀入獄,侯夫人急得一病不起,李六郎自小在父兄庇護下,亦頂不得事。
如今全府上下隻盼着赤北侯能上書陛下請求回京,可等來等去,隻等到赤北候在滁州病重的消息。
一時間,侯府陷入了巨大的惶恐之中。
赤北候忽然重病這一消息傳到晉陵,李谡隻一微笑,便着人收拾行囊,啟程趕往滁州。
滁州。
宣王府别苑一座涼亭内,兩名男子對坐,一人面容俊朗,舉止文雅,此時正不住地拿手撫着他颔下短須;另一名男子臉型稍長,一雙黑黑的濃眉倒立在雙目之上,微眯着眼,看人又兇又狠。
跪在一側捧着茶盅的婢女隻敢低頭為二人奉上茶,再福身退下。
亭下荷花池略過一隻水鳥,接着水面泛起陣陣波瀾。
定睛一瞧,原是水鳥從水裡捕了隻小魚,銜在嘴邊飛去了。
宣王唇角挂着一抹淺笑,見對面赤北候雙目猩紅,眼窩青黑,顯然這些日都未好好睡過一覺。
他呷了一口茶氣定神閑道:“淙之不必驚慌,縱使太子有幾分聰慧,但本王的人行事手腳一向幹淨,便是此次折了些人,也動不了我們的根基。”
赤北候冷嗤一聲,“此番折了我樊兒,你宣王遠在滁州,自是無礙。”
宣王聽得他這番怨言不由加深了笑意,“如今刑部和太子的人都在查辦此案,本王不好出面,不過淙之你盡管放心,我定保下你兒。”
赤北候哼哼兩聲,未有言語。
宣王舉着杯子道:“這是今年呈上的明前龍井,淙之何不嘗嘗?”
赤北候觑一眼案上玉瓷茶瓯,執起茶瓯豪爽地一飲而盡。
對面宣王見狀甚是痛惜地搖頭笑:“這般好的茶,烹茶用的水可是我府上婢女一早去采集的露水,教你如此豪飲,可惜,可惜了!”
若換作平時,他或許還有心情與宣王在此品茗論道,可如今已是火燒眉毛,稍有不慎他們赤北候府就要因此傾覆。
他覺得坐下褥子都在炙烤着他,遑論還要靜下心來品這茶!
赤北候将頭撇去一邊,他想起方才看到的一幕。
如今他們赤北侯府何嘗不是水鳥嘴上銜的那條魚?
思及此,赤北候不免心有戚戚。
此時宣王身邊的随從匆匆趕來,道“王爺,太子殿下一行已到滁州,眼下正往赤北侯爺所居頤園趕去。”
宣王府同赤北候現今住的頤園僅有一牆之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