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王和赤北候聞言皆是一驚。
宣王面上尚且淡定,隻他眼眸中透着一股寒意,反觀赤北候,聞言已起了身,對宣王匆匆作一揖,便同随從尋了小路抄回他所居住的院子中。
宣王見他這般火急火燎的姿态笑道:“幼時本王便看不上他這外強中幹怯弱魯莽的性子,沒想到數十年過去,他一點兒長進也沒有。”
随從站在宣王身側,心下腹诽:赤北候如此失态,何嘗不是拜王爺您所賜?
隻不過這話他萬不敢言明,隻負手站在宣王身側暗自咂味兒。
又隻聽宣王吩咐:“你找人盯緊太子一行,有任何情況都報上來。”
“是。”
待赤北候回了住處,快速解了外衣,隻着中衣卧躺在床榻上,俨然一副病倒了的模樣。
不多時便聽下人來報:“侯爺,太子殿下在前廳等着見您。”
赤北候心一提,不料太子一行竟來得如此快。
他忙喚了人來替他穿衣,正待洗漱束發,卻聽院外有動靜。
窗牖一側人影晃動,接着房門被被敲響,屋外一奴仆道:“侯爺,太子殿下來了。”
赤北候登時吓得手一抖,也顧不上梳洗,忙喚了人去開門,便在外間迎了太子。
李谡身型挺拔,負手站在門外等候。
奴仆等了令,忙躬身給他開了門。
屋内人見李谡皆跪着行了一禮。
赤北候亦沖李谡作了一揖,虛着聲音道:“臣不知殿下大駕,有失禮數,還忘殿下恕罪。”
“好說。”李谡笑着睨了他一眼,也不喚起,隻讓他弓着身子。
李谡不動聲色地打量着這間屋子,古樸雅緻,室内有暗香浮動,卻無半點湯藥味。
他側頭回望赤北候問:“候爺在滁州便住在此處?”
赤北候道:“臣在滁州便借住在頤園,隻臣突然染重病,便搬離了原來的院子住進了此處。”
李谡颔首,默默地将室内又掃視了一遍,笑道:“孤聞赤北候突發疾病,特來探望一番,今日看侯爺,氣色尚可,隻不過眼底發青,想來是多日不得好眠?可是因得李巡官之事?”
赤北候忙伏地叩頭:“臣教子無方。”
李谡在心底冷笑兩聲,見赤北侯隻跪地不起,道:“孤此前在晉陵識得一位神醫,不若叫他來替你診治一番。”
赤北候聞言豈敢不應,隻作感激涕零之态。
此時樊九與一位白頭郎君一道走了進來,二人對李谡作一揖。
那白頭郎君相貌甚是俊朗,看相貌不過弱冠之年,怎就白了頭?
白頭郎君看了一眼李谡,後者沖他微颔首。
男子開口,嗓音溫潤,似春日潺潺流水,“某不才,侯爺請坐。”
赤北候忙爬起來,一面懼于太子威嚴,一面源于自己的心虛。
他何來重病?不過是對外的借口罷了。
那郎君摸到赤北侯脈象,面上神情未變,又過了片刻,方對李谡道:“殿下,某觀侯爺脈象并無大礙,隻體内稍有虛症,想來侯爺洩利前後,飲食不入,平日可忌葷膩,多以漿粥入胃,如此将養不日便能複原。”
赤北候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紫,待白頭郎君話音落下,他一張老臉氣得又羞又憤。
李谡聞言卻未細究,怕早就知道他是裝病的。
赤北候不知他意欲何為,心中愈發惶恐不安。
此時卻有家奴來報,道是宣王聞太子殿下親臨,前來拜見。
“九叔消息甚是靈通。”李谡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赤北侯,隻見後者神色漠然。
李谡随即待人去了前廳。
待李谡走後,赤北候的随從似恍然般道:“侯爺,适才太子身邊那位白頭郎君恐是被稱作‘白頭神醫’的許嗣明?”
如此說來,坊間卻有傳聞,元義六年,黔州爆發時疫,數萬百姓染因此喪命。醫官無法,最後隻得封城門,以此阻斷時疫外散。
城内百姓正值絕望之際,一位小郎君毅然入城,隻道自己身懷古醫籍,有辦法救治城中百姓。
他初入黔州一頭烏發,待他替百姓施針煮藥之時已是滿頭白發。
一月之後,黔州時疫消除,這名小郎君便被當地百姓奉為白頭神醫。隻他深居簡出,向來行蹤不定,為何會跟随在太子身側?
赤北候聽下人道宣王請太子今日去他府上宴飲,他獨坐于室,心中頗為忐忑。
至夜幕時分,赤北候從黑暗中爬起來。
院外有太子的人駐守着,眼下一隻蒼蠅也飛不進他院子。
守在房外的婢女聽見動靜,進了内室,低聲禀報道:“侯爺,宣王派人送了幾樣小菜,道是府中新來的廚司所制,要您也嘗嘗。”
赤北候此時哪裡還吃得下?直擺手,道:“不吃不吃。”
那婢女态度卻甚是堅決,赤北候此時才注意到她,定睛一瞧,可不就是午時在宣王别苑涼亭中捧着茶盅替他二人斟茶的婢女?
他猛地起身,指着她道:“你……”
那婢女隻溫順地垂着頭道:“王爺說了,其中一道香煎酥魚最為香脆,囑咐奴婢定要教侯爺您嘗嘗。”
赤北候目光一滞,想起荷花池中水鳥銜魚飛去的場景,臉上當即生出一股灰敗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