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琴,再往前些,前邊那朵蓮蓬開得好。”
粉綠交織的荷花池内傳來女子清亮的嗓音。
李谡聞聲不由頓足。
魏讓在他身後亦止步,見殿下目光沉沉地望向池塘深處,又聽得池塘中傳來幾道嬉鬧之聲。心下料是哪個宮裡的宮女們在此偷懶耍滑,定是太子離宮多日,太子妃疏于管理之故。他登時闆起臉,清了清嗓子正欲開口斥責,不想李谡卻擡手制止。
見狀,魏讓忙阖上嘴巴又躬下身退後兩步。
如今東宮荷花池内荷葉一團蓋着一團,粉白的荷花叢茂密的綠意中探出頭來,高傲地挺立于荷葉之上。
池中小舟甚低,隻見一道黑黢黢船身從滿池綠葉粉花中露出一角。
池内昏暝,惟有倒映着的微黃光影随着小舟在池面緩緩移動。
池邊假山後的幾棵樹上突然傳來一陣飛鳥的啼鳴,而夏夜此間蟬聲始終未斷。
魏讓多日未回京,陡然間不适應京中暑熱,此時已悶得後背發汗。可觀殿下模樣,似乎并不着急離開,他也隻好默默立在原處。
雲映和雁遠從宜秋宮取了驅蚊的香囊回來,二人站在假山高處往池中望去,見莊姝三人仍在池中未回。
看着天色越來越暗,雲映不安道:“眼下伸手不見五指,不若将良娣喚回來?”
雁遠亦做此打算。
二人正捉摸着如何開口,雲映眸光忽地頓足,池邊遊廊之上分明有人站在那裡。
她自小服侍太子,那身型她不會看錯的,可宮中并未有太子回宮的消息傳出,疑心自己晃了眼,雲映不由狠狠眨了眨眼睛。
卻見那二人走了兩步,燭光之下,赫然就是太子殿下的側顔。
她心中一慌,踩在不平的碎石上意外歪了一腳。
幸得雁遠在身側一把将她拉住,她才沒有從假山上跌下去。
雲映嘴角翕動,急急道:“太子殿下回來了,我們快将良娣喚回來。”
雁遠未聽清,隻當她在開玩笑,這大晚上的,太子殿下回宮怎麼一點兒動靜未曾聽見?
卻見雲映匆匆下了假山,欲要下去将莊姝所稱小船拉回來,隻莊姝三人尚在池中央,僅憑她與雁遠二人之力并不能将船拉動。
雲映見二人拉不動,一面細心留意着遊廊的太子,一面暗自焦急。
李谡見假山處兩個宮女身型的人正奮力拽着什麼東西,不免好奇,又往前走了兩步。
雲映見太子往這邊走來,也顧不上莊姝,隻迎面上了遊廊。
雁遠跟在雲映身後又慌又急,一邊是自家娘子,一邊是太子,她左右顧不上。
見廊上當真有男子身影,她心中一緊,忙邁着步子緊跟在雲映身後。
“太子殿下。”雲映見果然是太子,二人忙福身行禮。
李谡借燭光打量雲映身後的宮女,聽着她方才涼州口音,心中愈發确定。
“池中何人?”
雲映遲疑,李谡見她不作答,不免看了她一眼。
雲映隻好道:“是莊良娣。”
李谡臉上并未有驚訝之色,仿佛他早料到一般,隻問:“此時在池中做甚?”
“近來暑熱,良娣愛吃宮中廚司做的冰鎮桂花蓮子羹。是以,今夜摘了蓮子供明日使用。”這理由倒也說得過去,實情則是蓮子羹不過是莊姝尋的一個由頭,她不過想乘船入池子裡玩罷了。
李谡聽雲映這般說微一颔首,不再追問。
四人立于此處,莊姝幾人卻已慢慢劃着小舟上了岸。
阿福和長琴在她身後挽住莊姝的裙角,隻見她利落地踏着船闆往岸上一跳,穩穩當當上了岸。
莊姝手上捧着一大把荷花與蓮蓬,興沖沖地尋雁遠和雲映,二人粉色衣裙在暮色下尚且分明,李谡卻因身高更為顯目。
莊姝臉上笑意未散,觸到李谡視線不免呆愣片刻。
雲映和長琴此時雙雙望向她,臉上皆是大事不妙的神情。
莊姝很快反應過來是太子回京了,可是此前并未有消息傳出,她雖心中有疑慮,此刻卻也顧不得思考,隻呆呆抱着一手的荷葉蓮蓬極速走了過去。
她顧不上手上之物,忙将其放置遊廊上的木欄邊,福身沖李谡行了拜禮。
這是自她入東宮後第一次見太子,莊姝不由多看了李谡兩眼,發覺他比從前黑了一些,好似也瘦了,正因此如今太子倒比二人初次見面之時多了幾分凡塵之氣。
遙想初見,她隻覺他是天邊處的人物。
李谡見她偷觑了自己好幾眼,便問:“如何?良娣不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