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太師府的三郎,便是張六娘子的三哥向太子要了一碗,又有幾個郎君聽聞鹿血有奇效,皆躍躍欲試。
内使官便給幾人分了。
鹿肉很快烤好,幾個内使剃了鹿肉,給在場衆人一一呈上。
鹿肉烤得很香,莊姝吃了三四片,喚雲映過來倒了酒,掩住袖子給她嘗了一片。
從前雲映絕不會縱許自己這般沒規矩,如今在宜秋宮待得時間久了,也縱許了莊姝的許多做法。
她含着一片鹿肉,微微後退幾步。
好在衆人喝得醉氣熏天,倒也不曾發覺她們主仆二人的舉動。
不多時野豬身上也烤得焦黃,宮人在豬腹上劃了一道,裡面也熟了。
幾個内使便用短刀片豬肉,張六娘此時突然站起身。
“殿下。”
她換了一身團花飛鳥紋淡粉襦裙,配淺紫色披帛,義髻上的蝴蝶步搖簪随她舉止翩然飛舞,愈發襯得她華貴脫俗。
隻見張六娘子端着酒杯沖李谡淺笑,“今日這杯酒,六娘敬太子,一為東射場殿下于馬上救了妾,二為今日殿下助妾獵了這隻野豬,妾方能享這道美味。”
李谡目光不由往莊姝身上掃去,見她并無快,反倒低頭連吃幾篇烤豬肉,似乎對其很是滿意的模樣。
他有些不快,難道張六娘子表現得還不夠明顯?她難道察覺不到不對勁嗎?
究竟是她并未察覺,還是她對此并不十分放在心上?
李谡竟也沒了把握。
“殿下。”張六娘子見他愣神,不由又喚一聲。
李谡微微颔首,道:“六娘不必多禮。”
說罷,率先飲了酒。
張六娘子原還要說幾句,見他已經将酒應下,便也隻好将手中的酒一飲而盡。
她喝得急,平常又甚少喝酒,不由嗆了一聲,一時眉間染了醉意,極盡柔媚之态。
燈下看美人。
燭火晃動的燈光下,這幅容姿便是莊姝見了也心生憐愛,遑論是張六娘子放在心上的太子殿下呢。
莊姝心中确有酸澀,她卻不能表現在外。
口中的烤肉更是如同嚼蠟般,變得索然無味了。
酒過三巡,張六娘子毫不掩飾地看着太子,或許這是聖上與皇後給她的底氣。
莊姝将一切都看在眼中,她端起手邊的烈酒一飲而盡。
雲映遞上帕子,莊姝輕輕揩了揩嘴角,便起身同太子告辭。
魏讓看她要離席,險些要伸手抓住她。
可他瞥見太子面色,一時竟不知要不要挽留莊良娣。
聖上和皇後屬意張六娘子入東宮再明顯不過,可殿下的意思他卻沒琢磨出來。
按說殿下要是不喜,今日在衆人面前也并未疏離張六娘子。
反倒是莊良娣告辭,殿下二話不說便應允了。
可殿下今日心情不佳卻是明晃晃擺在臉上,莊良娣現在走了,倘若後頭殿下動了怒,魏讓卻不敢保證消得了殿下的怒意。
這半年他也總算懂得一個道理,殿下當真将莊良娣放在心上了,若他觸了殿下眉頭或可免罪,若是惹了莊良娣不快,少不了一頓責罰。
好在莊良娣和善,一直對他都和和氣氣,因而他私心也偏向莊良娣。
莊姝裙擺消失在站門口,魏讓見太子面色陡然間沉了下去便知大事不好了,随即提醒自己打起十二分精神,可千萬别出差錯。
魏讓自己提心吊膽,架不住底下坐着的人沒有眼力。
太師府的張三郎飲了一碗鹿血加之席上烈酒不斷,心底燥熱沒處撒氣,膽大包天的,竟在太子眼皮子底下犯渾。
起因是幾個郎君在帳外玩起了投壺。
張家三郎張從令輸給了平陽王世子穆竣,他賭的是自己手上一個翡翠扳指,原是他阿耶所戴之物。
張家家訓簡樸,張三郎她爹也是年近不惑才得了這麼一個玉扳指,近來被張從令偷來充門面,不想竟輸了。
他哪裡敢認?便耍起賴來。
穆竣對這等身外之物原也不在意,可他這幾日對張六娘子一事略有耳聞。
今日張三郎的玉扳指他要定了,權當給莊姝出口氣。
誰知那張三郎卻是破皮無賴的作派,眼看耍賴不成,竟當衆對太子良娣出言不遜。
張三郎心中不忿,口鼻中喘着粗氣指着穆竣罵道:“堂堂平陽王府的世子竟也觊觎我手上這點小物?難不成是你們涼州荒僻,從沒見過翡翠不曾?難道莊良娣不曾接濟你們平陽王府?”
穆竣聽他提及莊姝,隻覺他誤了她的名諱,一雙緊盯着他的雙眼似噴出能吞噬人的火焰。
一側有郎君見狀不對,忙拉了穆竣的手,又有平日與張三郎走動的郎君上前勸和。
一人道:“世子想必也不缺這麼個玩意兒,世子與三郎何不握手言和?殿下還在帳中,不好在殿下跟前失态。”
張三郎亦覺難堪,又聽衆人都勸解,便想找個台階向下,誰知穆竣卻是斬釘截鐵道:“輸赢一早便定好了,張三郎你願賭服輸,怎可抵賴?”
張三郎原就因妹妹即将選入東宮之事而洋洋得意。
如今聽穆竣這般說,哪裡肯退步,一時也失了理智梗着脖子道:“你别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兄妹二人的私情。若是識相,你與我賠個禮,我大人有大量便也罷了,若你還是這般糾纏不休,别怪我至你們兄妹二人于死地。”
魏讓受太子派遣出來看顧,聽到張三一席話,駭得忙捂住了他的嘴。
李谡卻已經掀簾走了出來,他的目光在衆人身上巡視,最後落在張三郎與穆竣身上。
如今近距離瞧,他們二人衣着的确相似,袖口的針腳好似都出自一人之手。
究竟是從前見過的舊衣,還是她曾做過的舊衣,怕也隻有他們二人清楚了。
他隻一個眼神,衆人皆顫顫巍巍伏地叩禮。
無需李谡開口,魏讓便隻會内使将在場衆人驅散。
獨留下張三郎與穆竣。
張六娘子惴惴不安随内使走了,卻是一步三回頭。
而張三郎此時早已吓得膽戰心驚,哪裡還敢擡頭。
李谡心中如有烈火,面上卻輕輕揚起了唇角,他銳利地目光直視着張三郎,笑道:“甚麼私情?張三郎又要如何至他們兄妹二人于死地?”
“臣,臣不敢。”張三郎抖着身子,不見方才半分威風。
“你不敢?孤瞧方才三郎威風得很?你若不說,不妨由世子來說?”李谡目光在穆竣身上梭巡。
穆竣擡起頭,正與李谡視線相對。
他瞧見了他眼中的怒火,他洞察了他眼底的心虛。
李谡哼笑一聲,“張從令以下犯上,先壓下去,待孤回城再審。”說罷,便命樊九将張三郎帶下去。
處理完了張從令,魏讓一顆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正欲聽候太子審問平陽王世子,卻見太子直直走了。
魏讓趕忙跟了上去,他回頭看看穆竣,他依舊跪地不起,而太子腳步走得極快,這個方向,分明是往莊良娣所居行宮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