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太子卻不在殿内。
幾刻鐘前,魏讓原想将莊良娣高燒一事禀了太子,恰逢聖上身邊的内監過來傳話,道聖上要見太子。
魏讓豈敢擋在聖上之前,此事便先按下不提。
聖上也不過才起,待太子到了父子二人一道用了早膳。
用過早膳,宮人端來熱水淨手,父子倆站在一處,聖上這才發覺太子已然比他高出了許多。
他拍了拍太子的肩膀,二人在榻上坐下。
李谡知道阿耶今日必然有話要說,亦等他開口。
聖上呷了一口參茶,睿智的雙眸打量着這個他最中意的兒子,開口道:“你阿娘年後欲下旨讓張六娘子入太子府,你是何意?”
李谡站起身,躬着身子回道:“兒府中如今有太子妃與莊良娣足矣,倒是五郎八郎今年開府受封,是時候選王妃了。”
聖上将茶盞放下,發出不輕不重的一聲,“他們的事自有禮部操持,聽三郎這話你不喜張六娘子?”
“張六娘子富有才學,倘若隻封良娣未免委屈她,倒不如阿耶替她指一門門當戶對的好親事。”
聖上哼一聲,“你幾時也學了旁人這套糊弄人的話術?朕瞧張六娘子并不比你府中莊良娣差,你倒還看不上!”
李谡深知騙不過阿耶,便也隻一笑,實誠地說:“兒喜後院清靜,亦不溺女色,如今府中有太子妃和良娣足矣。”
“若當真如此,你且說說這半年你去了太子妃宮中幾次?”聖上若要知曉什麼,必然沒人敢欺瞞。
李谡對聖上知此事并不感到意外,亦無話辯駁。
又聽聖上歎:“太子妃是個糊塗人。”說罷又覺打了自己臉,複闆着臉教訓太子:“你心中有氣,冷冷她也罷,莫要忘了她是同你一起行過冊封禮的大祁太子妃。”
李谡颔首,“兒知曉。”
“平陽王世子與張三郎一事你可有話要說?”
“兒沖動行事,已然知錯。”
“哼,你哪裡是沖動行事?怕不是感情用事罷?”
李谡恭敬垂首,“阿耶教訓得是。”
李谡自七歲冊封太子,一直由聖上親自教導,他清楚太子品性為人,對他能力亦是贊不絕口。
太子這般年紀,尚有些少年銳氣也并無不可。從前他同皇後還道太子過于老成持重,少了幾分年少懵懂的莽撞。
此番聖上說起張三郎和穆竣之事并無責怪之意,隻是太子終究為國.本,也需他耳提面命。
李谡自然颔首受教。
父子二人便再無他話,今日還需上山,李谡便先行回宮。
雲映在外早就等得滿頭大汗。
魏讓亦在一旁不安懊悔,早知莊良娣病得這般重,合該在方才來的路上禀了太子,也好過現在去說了。
魏讓惴惴不安探着頭,一面心中暗暗乞求:莊良娣此番定要無事才好;若是良娣當真有事,隻怕他一條狗命都不夠抵。
雲映見太子遲遲沒有出來,轉而問魏讓:“内使可還有其他法子?右衛率此時何在?讓他下山可行?”
魏讓歎氣,“右衛率昨日夜裡便下山了,況山下有禁軍駐守,沒有太子和聖上的示意,禁軍也不會放人。”
如此也隻能等太子出來了。
李谡甫一露面,雲映和魏讓便雙雙跪到他跟前。
李谡見雲映頗為詫異,又見她這般慌亂失态,怕是阿姝那兒出了事,心下一沉。
“殿下,懇請殿下救良娣一命。”說罷,雲映眼角溢出兩滴淚,隻她說話依舊有條理,便将莊姝高燒,方禦醫所需山下藥材一事說了。
不待雲映說完,李谡已快步往前走去。
魏讓在旁亦焦急,加盟雲映還跪在地上,忙扯了雲映起來。
二人跟上李谡。
昨日之事雲映已有幾分猜測,知曉殿下與良娣之間的龃龉,但她知道殿下絕不是罔顧他人性命之人。
而今再看殿下這般急切反應,又怎麼會不在意呢?
雲映快步跟着魏讓,一面抹去眼角淚水,一面輕輕揚了揚唇,良娣有救了!
李谡進了莊姝寝殿,方禦醫一衆當即欲起身行禮。
“免禮。”李谡看也不看跪地衆人,急急越過屏風,向榻上昏睡之人看去。
莊姝兩頰帶着不正常的暗紅,峨眉輕蹙,即便在夢中亦是痛苦之色。
他不禁伸手輕撫莊姝眉間,額頭依舊滾燙。
李谡不覺顫聲,“良娣如何?怎額頭還這麼燙?”
方禦醫恭恭敬敬道:“臣給良娣施了針,如今高燒穩住了,隻是還需服了藥才能退熱。如若不然,恐怕就危險了。”
“少了甚麼藥材?”李谡想起雲映的話,直直問道。
方禦醫将藥方呈上,說了一味藥材名。
李谡接過藥方道:“孤便按此藥方将要抓來?”
方禦醫豈敢不應,便點頭,“如此甚好。”
說罷,李谡目光落到雲映身上,道:“你在此照看好良娣,若良娣有事,唯你們一幹是問。”
“是。”殿内衆人皆伏地應聲。
李谡不敢耽誤,當即喚魏讓替他拿了大氅,來不及換衣,騎上馬便要下山。
魏讓一并将莊姝做的護膝帶來道:“殿下将護膝帶上,行動也便利些。”說罷匆匆替他戴上,戴好不敢耽誤他,忙退至一邊。
李谡把腰牌解了丢給魏讓,“你拿着孤的腰牌,見腰牌如見孤。若良娣這邊有什麼狀況,萬事以良娣為先。”
魏讓颔首,連聲應是。
若他這點覺悟都沒有,也不配待在殿下身邊了,便道:“殿下盡管放心——”
魏讓話音未落,李谡已絕塵而去。
魏讓抹了一把臉上揚起來的塵土與白霜,握着太子的腰牌,邁步往屋裡去了。
這次可不容他有錯。
又說李谡此行下山亦不輕松,前兩日的積雪融化結成薄冰覆在地上,馬蹄打滑,饒是他再小心,身下的馬還是跌了一跤。
“殿下!”後頭跟随的兩名禁衛見狀飛身下馬。
李谡緊緊拉着缰繩随馬一并倒在地上,萬幸沒在馬背上被甩開。
他摸了一把臉,初晨山上都是白霜,不知什麼時候他臉上已被風吹得僵硬又冰冷。
他捂住胸口,阿姝的藥方還在他胸前放着。
确認藥方無事,李谡與一人換了馬,複又上路。
從山上下去約莫用了一個時辰。
李谡一行在路上一刻也不敢停,到山下守衛的禁軍認出太子,不由駭然,忙上來行禮。
李谡無力回應,隻讓他牽來三匹快馬,又往城中趕去。
從山下抓來藥已經到了中午,萬幸的是莊姝在服過第一副藥後已開始退熱。
莊姝身上不住出汗,方禦醫說退熱便會如此,“煩請兩位女官不斷替良娣拭汗,萬不可教良娣再受了涼,不然病症又回去了。”
二人颔首,動作愈發細緻。
雲映和長琴絲毫不敢懈怠,見莊姝退熱出汗,内室暖爐不敢停,熱水亦不敢斷。
如今莊姝退熱出汗,隻能着裡衣。
方禦醫便不好進去,隻隔着屏風,與雲映和長琴互通信息。
好在目前狀況穩住了,隻等太子殿下攜另一副藥來。